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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郗眼帘微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出外面。
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雪又下了厚厚的一层，那只兔子灯被半埋在雪地里，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他像是捡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伸手慢慢将周围的雪扒开，取出了灯。
灯面是用油纸做的，但是点睛的朱砂却是用宣纸糊的，纸碰看到了雪水，朱砂便立刻褪了颜色。
他伸出袖子轻轻掸了掸上面的雪，忽然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起身回了屋。
这只丑兔子一看就是沈如疏做的，灯身的线头都没剪干净，双脚上的撑地的竹片也没糊好，可看久了却也觉得有些可爱。
他默默用笔描了描灯身，然后将灯挂在床头。
宋郗忽然悲哀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郎，和如今眼前的这个沈如疏，自己都喜欢。
她身上就是有种令人难以忘却的自由之感，就像是临州山下随风生长的菡萏，一不小心就开在了他的心上，一开便是十几年。
沈如疏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将宋郗给的霜丹让萧承邑服下。
果然不出所料，两个时辰后高热便退了，人醒来后也不同她说话，闭着眼睛生闷气。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探道：“莫不是宋郗给的药有问题，人吃了会变傻？”
萧承邑果然上当，怒道：“本王没傻。”
她得逞一笑，道：“何必生气，宋郗这厮原本就是气我幼时骗了他，这才把气撒到你身上来，左右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如今已说开了，想来他也不会在小肚鸡肠了。”
说着又接过晚娘手里的药碗，道：“再把这帖药喝了，休养几日便好了。”
他心头忽又软了下来，沈如疏天生就有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技能，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次次都不忍心责怪她。
萧承邑接过药碗，却将案上的蜜饯递给她，温声道：“我不需要一个女人为我冲锋陷阵，宋郗要给我立下马威，未必就能如愿。”
如今朝中几方博弈，眼见着郑家倒台，郑皇后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二皇子萧承景挨了一顿打后倒是安稳了些，可是眼见着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迟早都是要变天的。
回蘅苑的路上，桑枝抱怨天气越来越冷，指关节都冻得发僵。
沈如疏摸了摸她的手，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道：“你捂着吧，我去小池塘抓两条鲥鱼来，晚上喝汤。”
桑枝忙道：“小池塘都结冰了，哪里还能抓得到鱼。”
“这你就不懂了，卧冰处才是鱼儿最多的地方，”
她搬起池塘边的石头，扑通一下砸下水，瞬间砸出一个大冰窟窿来，底下果然围着一群觅食的鲥鱼，用网兜一捞便是一大盆。
桑枝奇道：“这鱼儿竟这样傻？都围聚在一起。”
沈如疏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先前未结冰的时候我便叫下人们在这里放了诱食，只等天寒地冻鱼儿们寻不到吃的，待冰封湖面之时，便一举拿下。”
对于寻找食物这一技能，她素来是颇有心得。
捞起的鱼儿有七八条，全都被养得肥硕鲜美，沈如疏迟疑了一下，道：“分别给南苑和芜苑送去两条，嘱咐厨房的人用萝卜细细的煨炖，这样做出来的鱼汤最是鲜美。”
她美滋滋地回到衡苑饱餐了一顿，瞧着外头蒙蒙暗的天，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
可刚睡下没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萧承邑身边的小厮阿且急急忙忙跑来，道：“宫中刚刚来报丧了。”
大郢有民俗规矩，府上若是接到报丧，便以碎瓷器为号，沈如疏细细听了，这瓷器碎的声音不大，不是国丧。
那么，就是东宫了。
太子缠绵病榻已久，这些年用尽了温良补药吊命，果然还是没能挺过去。
桑枝惋惜道：“听说太子敦厚，怎么就这么命苦。”
沈如疏望了眼外面还未下尽的大雪，今年大郢早寒，一入冬便是不祥之征，连着东宫那位太子也薨逝了，可见流年不利，确实是要出事。
她沉声道：“三更天必定要入宫，快去把丧服准备好。”
萧承邑几乎是一夜未眠，听到孔霖来报，面色也未变，只道：“太子薨逝的时候，可有人在身边？”
孔霖知道他想问什么，只道：“听我们安排在宫里的人说，皇后曾去过东宫，母子俩之前有过争执，之后太子便咳血倒地不起，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去了。”
他目光沉沉，看了眼案上灯火长明的蜡烛，讥笑道：“郑家倒台，皇后到底是按捺不住了，一个病儿子，在她手中犹如一颗废棋，用之无益，弃之可惜，倒不如杀之而后快。”
孔霖顿声道：“太子本就病重，连年天气又不好。”
萧承启缠绵病榻许多年，本就无力堪当东宫之位，只是因为圣宗皇帝心中愧对嫡子，这些年力保他为太子，殊不知这个位置劳心劳力又遭多人暗算，他这敦厚的性情本就不适合身居高位，这些年于病情又是雪上加霜。
世人都知道真皇后偏爱二皇子，对这个嫡出的太子不闻不问，如今东宫薨逝也算是了却她的心愿。
“殿下，此刻文武百官都在宫外等召，三更天必定宣召。”
阿且已经将丧服都准备好了，马车也备在黎昌王府外面，沈如疏打着哈欠换上了丧服，扭头见王珩急匆匆赶来，道：“姐姐，我父亲刚刚托人来传话，说是圣宗皇帝与皇后在东宫大吵一架，正值风口浪尖上，咱们在东宫外吊唁一番也就罢了，莫要上去触霉头。”
她纳罕道：“帝后吵架了？”
这头儿子刚死，那头爹妈吵上了，可真是稀奇。
东宫外，文武百官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圣宗帝站在高台之上，旌旗迎风猎猎，他伸手扶住旗杆，身子佝偻微躬，有种说不出的暮年之感。
人生三大悲事，其中一悲，便是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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