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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虚看了眼师傅，下意识想跟上，不料身后的年轻帝王忽然开口道：“当初我将你留在宫中做暗桩，后来父皇曾调你进翰林院做过伺墨，是吧？”
灵虚身子一抖，慌忙道：“奴才在上元年间确实在翰林院当过差，后来便来了御前奉茶，再没去过翰林院了。”
萧承邑温声道：“灵虚，你识得几个字，翰林学士大约很喜欢你，竟留你这些年。”
灵虚腿一哆嗦，战战兢兢地跪下道：“陛下...明鉴，奴才绝无结交外臣之心。”
他冷眼扫过地上的人，寒声道：“你且跪在这芳华殿门口，等着疏贵妃醒来吧。”
沈如疏昏沉了一夜，梦里尽是金戈铁马尸横遍野的场景，一望无垠的漫天黄沙边，马革裹尸断壁残垣。
她在黄沙遍地的大漠，喊着阿爹和阿娘，可这瑟瑟冷风之中除了寂寥，空无一物。
桑枝握着她的手，边哭边道：“小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咱们奈何桥上做个伴，下辈子，我还伺候你。”
青梧倒茶的手一顿，温声道：“无缘无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娘娘宫变都挨过来了，定然不会有事的。”
芳华殿外几个小宫女守夜无趣，窃窃私语道：“听说陛下赶去国子间的时候，吕将军先到了一步。”
“你不知道，疏贵妃娘娘出身江湖，从前就与吕将军相识，两人是同门师兄妹。”
“啊，还有这等往事，难怪陛下方才面色不善，这其中必定...”
桑枝听不下去了，一转身冲出外殿，对着两个守夜的小宫女一顿呵斥，冷冷道：“你们在背后就是这么编排主子的吗？”
挨骂的小宫女也很是委屈，指着不远处暗沉沉的一排禁军道：“桑枝姐姐，并不是我们多想，你瞧这芳华殿外禁军林立，陛下分明是禁了我们娘娘的足，方才前头的姐妹传来小话，说吕将军去刑部自领了二十板，众人都不敢问是何缘由，只能瞎猜了。”
桑枝气道：“陛下怎么能这样？我家小姐可是一心为他着想，他...”
晚娘从内殿出来，打断她的话道：“疏贵妃娘娘醒了，正找你呢。”
桑枝连忙转身进去，沈如疏睁着眼睛，两眼空空盯着床头的九龙宫灯。
“小姐，你别吓我，你跟桑枝说句话吧。”
回想起方才在东宫殿中，郑太后自缢前说的那些话，她阿娘平阳公主几封家书传京，却都被圣宗皇帝扣下，为了全萧家的天下，他一手葬送了她阿娘的命。
沈如疏如今看这十里皇城，只觉得寒心可怖，她与阿爹为什么要为大郢守江山，这天下是好是坏，与他沈家又有何关系，若不是要嫁来这上京，她便一辈子无无虑待在临州城，做天地之间最肆意洒脱的女子。
她沙哑着声音问道：“我师兄和阿爹呢？”
桑枝不敢说实话，只道：“吕将军和沈侯爷回去了，小姐你可要吃点东西，炉子上还煨着粥，我给你盛点。”
她刚起身，沈如疏就拉住了她的腕子，虚弱道：“我不饿。”
青梧看了她一眼，默默倒了一盏温茶，缓声道：“娘娘方才中了迷香，吃盏茶醒醒神吧。”
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从床上坐起来，端着茶盏的手一不小心便洒了大半，苦笑道：“我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呢，竟也被算计成这幅样子，可见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桑枝红着眼睛道：“往后可得小心了。”
她沈如疏没有说话，捧着温热的茶盏，垂下眼帘轻声道：“怕是没有往后了。”
海公公在御前伺候了半宿，忽然听见廊前一声通报，芳华殿那位娘娘醒了，他心中一咯噔，转过身打量主子的神色，萧承邑手上的朱砂批复未停，只是顿了好久才道：“朕去瞧瞧。”
海公公察言观色道：“想来东宫那些奴才说的话也未必可尽信，郑太后许是失心疯了才这般胡言乱，疏贵妃娘娘又是个聪明人，自有踱量。”
萧承邑叹了口气道：“朕就怕她太聪明。”
天已经蒙蒙亮了，芳华殿外的小太监正在清扫落叶，灵虚还跪在原地，见皇帝来了，连忙俯身。
海公公心疼徒弟，眼神示意他起来。
沈如疏坐在塌上，盯着案上的黑白棋盘发呆，萧承邑进去的时候她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规中矩的地行了个礼。
“想下棋？朕陪你下一局。”
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道：“我生来不通琴棋书画，又怎会下棋？”
他拨弄棋子的手一停，涩然道：“可我听说，你从前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博弈无双，棋艺比你师傅更胜三分。”
她看了眼错落棋盘，手指在盘中心点了点，轻声道：“这普天之下，还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吗？”
萧承邑一怔，顿声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想的？既然嫁给了我，做了这大郢朝的妃子，心中是不是又想着别的男人？”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如今你的这身清白，又是为谁而守？将来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又要抛下朕与这江山？沈如疏，你当真以为我们之间是盟友吗？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上京城。”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她从来都把他想的太好，殊不知能坐上这天下共主的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萧承邑的手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肩头，内殿昏沉的烛光中，他明明白白看见了她眼中的厌憎。
沈如疏从来都不会演戏，爱恨全放在一双眸子里，从前这双眼睛里还有光华，如今只剩下虚无一片了。
他一下子慌了，俯身凑近她，逼问道：“你说话啊。”
沈如疏望着他，心中忽然一片悲戚，那年她母亲离开上京，圣宗皇帝想来也是求而不得便要毁掉的心态，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自己仿佛又走上了阿娘的老路。
萧承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从她的眼睛中看到情绪，哪怕是恨。
他绝望地俯身吻上她的唇，沙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哀求道：“你同我说句话吧。”
沈如疏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平声道：“陛下曾许诺与我，倘若有朝一日天下大定，便会与我和离放我自由，还记得吗？”
萧承邑心尖一颤，这话他确实说过，可如今却不想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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