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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温声道：“满门清誉？翰林家的小姐，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父亲手上沾了多少文臣武将的血，兵不血刃就轻轻松松将人置于死地，你们手中拿着判官的笔，可不比将军的刀剑无情啊。”
林雯指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悲哀道：“从前的旧事为何又要怪到我们头上，你阿娘的死，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书籍燃烧起来的烟灰格外大，轻飘飘的烟尘星子落在她的袖子上，沈如疏轻轻掸了掸，平声道：“既然都会过去，我今日便是灭了你翰林一家，日后也定会成为一桩往事。”
林雯跪倒在地，忽然间失声痛哭起来，几年筹谋算计，终究还是不如意，一招急功近利，便回升毁了家族三代清誉。
青梧提醒道：“陛下来了。”
萧承邑在翰林阁不远处站了很久，沈如疏都没有回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道：“这里烟尘大，你还是先回芳华殿吧，等事情结束了，我派人通知你。”
沈如疏朝他一礼，道：“陛下国事操劳，切莫伤了身子。”
他伸出手，拉住她的腕子，道：“我既如你愿，你心中便也该原谅我了吧。”
她一怔，婉声道：“陛下说这些话折煞我了，臣妾何曾记恨过您。”
这番恭顺贤良的模样，叫他心中一冷，这便是瓷碗碎了，即使修补好了，依旧会有裂缝。
和好如初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和好容易，如初却太难。
如果他们是从黎昌王府一起走来的歃血为盟过的夫妻，今时今日一定能够做到同甘共苦四字，可是如今他们之间相隔了上一辈的恩怨，十几年的家国天下筹谋计算，只怕是终究不能善终。
萧承邑心中一涩，道：“你定是累了，回去休息吧。”
沈如疏回到芳华殿中，桑枝便急匆匆出来，埋怨道：“小姐怎去了这么久，不是说好一会儿就回来的吗？”
她敷衍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桑枝兴奋道：“听说了吗，翰林阁烧了，林家也被陛下封了府邸，说是要清查什么东西，我看啊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人捉住把柄了，这下咱们可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青梧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了，沈如疏面上淡淡的，回到内殿道：“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她躺在床上，仰面看着纱幔之间的珠帘，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旧事如真，便是万千不可抵。
她如今真的为阿娘报了仇，可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和解脱，她只觉得累，这上京城就像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死城，会慢慢抽走人所有的生气。
她如今在此不过待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却仿佛有一世这么长。
沈如疏抬起手慢慢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想念黄沙漫天的关外，想念青山绿水的临州，想念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傅，想念肆意畅快的藏剑山庄。
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便是五岁那年来到临州后的那十几年。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倘若自己不是忠勇侯之女，身上不必肩负着兴国安邦的重担，这一辈子是不是活的，还要痛快些，她阿爹年少时候是个风流浪子，娶了阿娘之后收了心，一心一意做他的忠勇侯，可是到头来换来的不过也只是一场空罢了。
若说放弃，这世间便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翰林阁的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停下来，将整座阁楼烧的只剩下一个空壳，中殿的大柱上悬挂着经幡，上头提着“南无阿弥陀佛”四个大字，大约真的是佛祖保佑，经幡还完好无损。
宋郗派人去清理内殿的时候，发现藏书都已经烧得干干净净了，好在国库中保留了一套拓板，派人加急赶印，一时间倒也不成什么问题。
他看着黑黢黢的木柱，啧啧有声道：“日后若是再修建翰林阁，便是要依照本官的喜好来了，从前的梆子，迂腐的言官喜欢正墙整墙的书，害得本官那些古玩字画都没处放，日后定要寻个专门的位置。”
小厮没好气道：“公子如此不务正业，陛下见了定要斥责。”
宋郗无声一笑，道：“他这会儿只怕是没有闲心来管我。”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宋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竟还盘算其日后的修缮来。”
宋郗一转身，看见萧承邑站在不远处，不紧不慢道：“这里日后便是我的地方，修缮大事，不得由下官操劳吗？”
萧承邑冷声道：“昨日你带疏贵妃出宫，去哪里了？”
“陛下的暗卫一直跟着我们，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宫中暗卫的轻功不算好，跟出闹市，一道静僻的地方便暴露了行踪脚步，昨日沈如疏去了北大营见了吕成阳，想来一早就传回了宫中。
不然后来沈青山也不会紧跟其后赶到，父女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萧承邑走近一步道：“你身为臣子须得守臣子的规矩，这一点就无需朕教你了吧？”
宋郗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平声道：“这是自然，陛下日理万机，这点道理臣还是知道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过就是，林家这个局他来收拾，后续该有的三状不会少，刑部吏部礼部的文书也会送达到位，三司会审的状书他一早就写好送去了，想来这一会儿大理寺少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自古以来新帝上位杀功臣的旧事数不胜数，林家又是三朝元老，此事若不做的周全一些，必定会落人口舌，这个道理，宋郗明白。
“十五朝觐，这场戏便算是落了幕，接下来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萧承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宋郗太聪明，有时候不得不叫他提防。
豫亲王之乱后，他一直想削藩，却始终找不到机会，这一次借着惩处林家的由头，正好可以大张旗鼓摆弄一番。
“朕想做什么，就不劳你操心了。”
宋郗低眉顺目，道：“那是自然，这天下永远都是姓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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