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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春雨——大国绅商张謇 > 第15章 更谁冰雪庇孤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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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船登岸,张謇因见时间有些尴尬,便在岸口寻了一家面店,随意扒了几口。

    抵达孙府时,孙云锦刚午睡起身。

    张謇见孙云锦身体康健、容光焕发,跪拜恩师之时已然流了泪。之前,听说孙云锦在大暑天驰奔数十日,忙于公务,入秋来竟积劳成疾,张謇忙不迭放下手里的事,赶来看他。

    孙云锦一壁相扶,一壁笑道:“这孩子,就爱哭。”

    话是这么说,自己却微微提起袖口,拭了拭眼角。

    上次相见的情形宛然如昨。光绪八年(1982)初,担任淮安知府的孙云锦无端被一桩命案牵连,押解入狱。张謇连忙动身前来探监,一眼便看见恩师形容憔悴、一身脏污的狼狈模样。张謇急得涕泗横流,声称定要和恩师同生共死。末了,反倒是孙云锦劝他一场。

    好在,月余后,孙云锦幸得昭雪沉冤,官复原职。张謇忙鸿雁传书,为师贺喜。

    “是是是,学生错了。”张謇听得孙云锦如此说,赶紧起身,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泪花。

    “坐着说话。”孙云锦招呼张謇坐下,又高声唤道,“茶水呢?”

    “来了——来了——”家仆踏着碎步从堂屋外走近,喜笑道,“季直先生喝的是黄山云雾茶,奴方才在找茶哩。”

    这话说得师生俩都笑了起来。

    孙云锦霍霍大笑道:“看看,连我家侍儿都知道小吴的口味。”

    闲话数句,孙云锦突然问道:“你在信上说,你到淮安是看我,顺便贩布?”

    张謇迟疑片刻,道:“是。”

    “你怎么做起生意来了?”

    “我三哥去贵溪做知县了,家里的活儿也没人干。明春才有科考,到时我再去江宁。”

    “哦,我倒忘了,以前你三哥为了让你读书,在家里做了点小生意。”

    “嗯。瓷货铺的生意不好做,倒是贩布还能有些进项。后来,三哥又在二甲镇丁裕大花布行做司账。”

    “唷,这个活不好做。”

    “是啊,收账,免不了要在外夜行,多亏同乡吴体臣随身保护。”

    “嗯,”孙云锦点点头,啜了一口君山银针,方才意味深长地说,“之后,你三哥捐了官,便没在布行做生意了罢?”

    “是,此番归乡守制,为了贴补家用……”张謇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又急忙收口。

    “你在筱轩那里,应该……我记得,你在朝鲜办事办得很漂亮,他还把三千金赏金送到你家去了,”孙云锦皱皱眉,“你……发生了什么事?”

    追问之下,张謇才不得不道出个中原委。

    “筱帅生前曾有遗言,说他身后会给每个幕宾三个月薪资,”张謇重重地叹口气,“不过,筱帅故去后,军中账目混乱,薪资一时却不能给齐。筱帅的子侄们,为此颇有争论。”

    “难道你用你的赏金补上去了?”

    “这倒没有。那笔钱有些用于还账,有些用来做生意了。”张謇缓声道,“我和几位幕僚核对账目,这笔钱总算还是发下来了。至于我,我们几个没要这笔钱……”

    孙云锦颔首微笑道:“你做得好。”话锋一转,却道:“但是,我不赞同你现在就去做生意。”

    “孙师——”

    “你说。”

    “我做生意的时候,也在读书。”

    “我知道。那你说说,你为何要执意做贩布的生意。”

    “学生曾做过一些调查,孙师请看——”

    接过张謇从袖中取出的一本册子,孙云锦一边看一边听他解释:“我对这三十年来进口棉纱价格和数量,与江宁本地的进行了比照。起初,英国的棉纱最先进入我国的市场。彼时,效益并不好,究其原因,乃因本土棉纱为民众所喜。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转变了。自打上海设立纱厂,采用机械织布,其效率高于手工纺织数倍。效率一高,效益亦是倍增。再说,机器所织的棉纱,往往较为细洁,而手工纺织而成的,优劣不一。这是又一劣势。”

    “确然。自轧自弹,比不得织造机械。”

    张謇长叹一口气:“自此以后,英美印日的棉纱,都向我国输送棉纱甚至是棉线。尤其是印度棉纱,竟在二三十年内增长一百余倍!这简直就是倾销!”说到后面,语声已是激愤难当。

    “倾销……”孙云锦喃喃,不觉间,右手已然攥成了拳。

    想起张謇所吟的“养得鸭肥菱藕足,一年生计抵桑麻”,孙云锦不得不承认,张謇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个学生。治学的天赋与毅力,行商的眼光与头脑,皆是其不俗之处。

    忖了忖,他笑道:“你的调查做得很细致,我问你,我大清又如何倾销,你可有良策?”

    “学生以为,要反倾销,不能靠抵制,而因设法提高本土棉纱的品质,还有生产效率。”

    “道理没错,”孙云锦笑眯眯地问,“你可有办法,能让本土棉纱生产,全部用上机器?技术上的难题,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据我所知,张总督原为湖北定购的机器,都闲置在上海呢。”

    言及此,张謇没再答话,似被噎住了喉头。

    孙云锦再刺他一句:“至圣先师是怎么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你在其位——比如说洋务衙门,有些事才好办。”

    张謇默然不语,旋后才颔首称是。

    “做点生意是可以的,但要记住,你的本业还是读书。”

    “学生知道了。”张謇起身作揖,复又恭然坐下。

    “你打算在淮安呆多久?”

    “十天。想和孙师多叙叙旧。”

    “好。还有一件事。明年我要调补江宁知府,你的考试——”

    张謇知道科考有子女、弟子避嫌的规定,遂问:“请孙师明示。”

    “你和仲平都不能在江宁参加乡试,你俩到顺天去考试罢。”孙仲平乃是孙云锦次子,当年也师从张謇,学了一些经史。

    张謇略有踌躇,但还是应道:“学生领命。”

    “你不要担心盘缠,届时我会帮你。”孙云锦见张謇想张口拒绝,忙摆手制住他,“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主考官是潘祖荫,副考官是翁同?。你在朝,鲜的美名早已传回朝中,他俩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谢孙师提点。”张謇顿有所悟,喜道,“学生定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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