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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门海鸟,本无钟鼓之心;伏枥辕驹,久倦风尘之想。一旦予以非分,事类无端矣。”写下几句肺腑之言,张謇出神地望着窗外被红灯笼烫穿的夜幕,脑中却想起光绪叮嘱新科进士,要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之事。
逾时,张謇回过神来,阖上他的日记簿,顺手放进案上的箱奁里。
箱奁本是半空着的,如今却被一大堆名剌塞得满满当当。几个同年的名剌,被置在最上头,因为极是紧要,上面说的都是谒见翁师的事。日期定在三十日。
正在此际,吴体臣却在外头轻轻叩门,道:“四先生,有客求见。”
“谁?”张謇忙去开门。
先前,方从御前归来,便有江南士子候在小寓外请见。张謇打起精神迎来送往,待送走最后一批贺客,才寻隙坐下写写日记。
吴体臣踌躇了片刻,才说:“袁道台。”
“呵!”
张謇甩甩袖子,便往屋里走,高声道:“不见!”
坐在案前,随便抽了一本书,翻了好几页,眼睛却凝滞不动。直到吴体臣提醒他,才惊觉自己拿倒了书。
“不见就不见罢,我这就去回绝他。”
“且慢,”张謇蓦地叫住他,“让他进来罢!同行的还有谁?”
“就他自己,还有一个幕僚。”
“嗯。”
吴体臣的背影,很快随他一路小跑的动作,消失在夜幕中。
张謇顿时叹了一口气,暗道:有些事,该来总还是要来的。那人,该如何评价他呢?忘恩负义是他,旧情难忘也是他……
就在光绪十二年,他晋升“南元”那年,袁世凯就托人赠了他三十两贺银。以他之意,本是想推却的,但孙仲平却劝他凡事切忌做得过满,给自己留条后路。想到自己竟须年弱之人提醒,张謇不免有些许惭怍。
只是,袁世凯是真的对张謇旧情难忘吗?张謇也说不准。
彼时他中了南元,谒者如云,或许袁世凯也是想借此修补关系,好让他在朝中少一个敌人吧。可谁知,这之后,张謇在考场一再受挫,袁世凯也再不露面。这七八年来,他们再无一丝交集。
闷重有力的脚步声,很快穿过走廊,来到张謇书房前。
张謇已然整顿好了心情,就地向袁世凯一揖,不咸不淡地道:“袁道台。”
十余年未见,袁世凯的身形益发肥圆,但一双挤在肉颊中的蜂目,却透出精锐的光来。不得不令人暗想:相由心生,果是如此。
人们都说袁世凯以武起家,是个戎马半生、精明强干的人物。立功于朝鲜之后,袁世凯的练兵生涯就此启幕。先是以帮办朝鲜军务的身份,协助其训练新军,得到国人的一致称誉,说他明达夙成、深得人心。后来,袁世凯也在风云多变的朝鲜政局中受挫,饱受质疑、攻讦,但李鸿章却一味偏袒于他,最后让他到小站去历练一番,用西法练兵,几年下来,颇有所获。现下,袁世凯已是朝中的三品大员,称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袁世凯粗着嗓子大笑道:“季直兄一向可好啊?大魁天下!恭喜!贺喜!”说罢,嘴向后一努。高个子的幕僚,急忙走上前来,呈上一个精雕细刻的金丝楠木盒。
二人曾有师生之谊,袁世凯直呼其字,分明是把张謇降了一辈。张謇心底冷笑一声,见袁世凯要打开盒子,便抬抬手,想要推却。
袁世凯却道:“季直兄不要辜负我的美意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对你有用。”略顿一下,又补充道,“不是真金白银,不用拿去帮我做慈善。”
八年前,张謇收到他所送贺银,转手便捐给了顺天府商会。袁世凯得知此事后,在府中气得哭笑不得,私底下骂过他好几次。
盒子打开,中间置着一叠很有些成色的宋刻本。
袁世凯取出最上头那一本,递到张謇手中,道:“我还记得,那时,季直先生教我读《老子》。好容易,我才寻齐了这些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自送到状元郎的手中。您,就收下罢。”
听他如此说,张謇心头一软,便称谢收下,但见吴体臣也捧着茶托进来,遂请袁世凯坐下喝茶。
二人故意避开不愉快的话题,只挑些无关恩仇的事情来说,一盏茶过去了,倒也融融穆穆。孰料,袁世凯忽而说起翁同?和李鸿章的过节,却惹恼了张謇。
众所周知,作为清流党和洋务派的首领,二人在朝中一向不对付,前者说后者任人唯亲、以公谋私,后者却说前者假仁假义、嫉贤妒能。
“嫉贤妒能?”张謇接住这话,嗤道,“旁的事我不敢说。鄙人不才,在科考上连连失利,翁师每每对我假以辞色,望我能留京任职,不必苦读。只是我脑子死犟,一心想读书入仕,这才推却了翁师的美意。翁师怎就成了李中堂所说的嫉贤之人、妒能之辈了?”
“这我知道,让你当试学正官,让你管国子监南学诸生嘛。”袁世凯意味深长地笑了,“话说,季直先生不是拒入翁中堂门下了么?现下,却一口一个翁师,叫得还不亲热,想来,异日清流党中又要增加一员猛将了。”
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张謇如何听不出。至此,他才明白,袁世凯是有意来帮某人打探他的态度。作为新科状元,其政治立场自然备受关注。
念及此,张謇反倒心平气和,无心与袁世凯争执,只淡淡地道:“孰是孰非,历史自有公论。”
“话是没错,但……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我不知道,日后人们将如何看待北洋水师。也许,他们只会批评洋务派尸位素餐,但却不知,没有足够的经费,很多事都没法办。”
“哦?”
“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为了祝寿,老佛爷他们挪了八百万两海军军费,去修那个颐和园。季直先生,您说说看!锅里没有米,这饭怎么煮?”
张謇愕然不语,少时才道:“我也乏了,袁道台改日再聚罢。”
袁世凯见他已下了逐客令,也不好?颜多留,遂向他道了别。
正欲出门,却又拧身过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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