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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气甚老,字亦雅,非常手也。”
翁同?啜了一口茶,一边展开经自己誊录的张謇考场佳构,慢慢品赏。此言乃是他在评定名次时所说,而今回想起来,仍觉点评精当,甚是自得。
逾时,他又自嘲般的笑道:“老夫的字,都快赶不上这后生了。”
阿福侍立在侧,嘻嘻一笑:“老爷,你这话说得不对。”
“怎么?”
“状元郎可不是什么后生,是您学生。”阿福打趣道。
耍宝的样子,霎时逗笑了翁同?,薄薄的瘪唇扯开老长一道弧:“好好好,说得好,青出于蓝,自古皆然。”
“那是。”
“你只知他字雅,却不知,这些年他是如何练得……咳咳咳……嘶……”
“老爷,头又晕了?”阿福忙上前扶住他,“要不要躺一会儿?”
“不用。他们一会儿便来了。我可不能倚老卖老。”
翁同?说的他们,便是指张謇等新科进士了。他们约在三十日下午,共谒主考官翁同?。
阿福心疼老爷,便道:“您看,您这几天,贺新鼎甲归第,忙得跟什么似的,又是去湖广馆,又是去江苏馆……?悖∧值枚己α肆〖玻?狗竿吩巍!
“无妨,无妨。”
“依我说啊,”阿福抚上翁同?的额头,试试温,“而今已尘埃落定,老爷便是再歇上一歇,也不碍事的。现下让新科进士等等,又如何?”
这“尘埃落定”说的自是张謇状元及第之事。
原来,本届恩科的阅卷大臣,是翁同?、张之万、麟书、李鸿藻、薛允升、唐景崧、汪明銮、志锐这八位。当时,翁同?与李鸿藻这两位清流党领袖,择定张謇之作为第一,其余六位阅卷中,也只张之万有异议。
对于这位两朝帝师,大家都颇为赏面,况说翁同?所选之卷,确是文气畅达、璧坐玑驰之作,且有不少真知灼见。还有一点,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在这之前,翁同?曾想在暗中帮张謇一把,可惜却被有心人利用,故意写出暗指出征之意的文辞,让翁同?以为,眼前所见的,是张謇的试卷。依着原卷制度,这些阅卷大臣亲阅的,是由初判的阅卷官呈送上来的。由此观之,张謇的试卷在之前就被黜落了。
“让他们等?这可使不得。”翁同?摆摆手。
说话间,已有门房来报,说张謇领着九位新科进士已恭候在门外。
谢恩、叙谈……一套流程走下来,便废了大半个时辰。待到诸人散去后,翁同?又让阿福把张謇请回来,与他单独说话。
先前,张謇已行过大礼,此时见翁同?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忙又施礼问候。
阿福忙说出翁同?这几日患病之事。
张謇暗怪自己先前眼拙,忙道:“老师贵体欠安,学生这就不便叨扰了。”
“叨扰什么叨扰!我也只跟你说几句罢了。那日你不是问阿福,我如何一早得知,你中了一甲一等么?”
张謇点点头:“嗯,学生想问个明白。”
“阿福,现在你可以说了。”
阿福便将阅卷之事择要说了。
张謇心说,果然如此,遂道:“怪道不得,我在初试、复试之时,都有发卷官、收卷官在一旁看顾。老师——”
一头拜倒在地,张謇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学生今日之成就,皆赖恩师成全。学生定矢志报国,不负所望。”
翁同?虚扶他一把,复又坐下:“贤契,快坐!你适才说得好,你是要‘矢志报国’的。为师看重你、栽培你,是本着抡才之臣的公心,而不是为了我自己。”
“学生明白。”
“你跟那种冬烘腐儒不同,是能办事的人。为师绝不会让你明珠蒙尘,骈死槽枥。”
一片惜才之心,竟至于此。张謇心下感动,一时间哽咽无语,只重重地点头。
翁同?的面色,顿然凝重起来,一字一字道,“大清的一江一河,生民的一啄一饮,都在尔辈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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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的一江一河,生民的一啄一饮,都在尔辈肩上了……
进入翰林院后,张謇才懂得这话的含义。
清廷的翰林院,机构极为庞大,事务亦是繁杂,经筵日讲、论撰文史、稽查史书、录书等事,不一而足。然而,这却是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进不了的衙门。
因为,供职于此,便有可能升迁为南书房行走、上书房行走等职,自然能与皇帝、皇室多加亲近,参政议事。
不出意外的话,张謇、尹铭绶、郑沅等人在这熬上几年,便可加官进位、平步青云了。
可是,意外却发生在张謇身上了。
原来,张謇一心报国、急于奏事,上任才两个月,就向慈禧太后上了一道奏折。
慈禧饶有兴致地打开奏折,见张謇在里头条陈时弊,再申《朝xian善后六策》》中所述之观点,也叹息了几回,又传召他,发问道:“今者,小日本已侵夺chao鲜,再要废其为郡县,或是设置监国,已然晚矣!至于说,令其厉行改革,操练新兵,早几年倒是有人做了,也只便宜了藩shu国那群白眼狼。现下,哀家只想问,联合我大清东三省兵力之事,是否还能有所作为?”
张謇回道:“容臣敬禀。”
禀了一通,意思很是四明确:尽管ri军已侵占朝xian,无法再与之联手,但东三省之兵将,尚有可为,只要朝廷拨以经费,委以重任,便能遏制ri军的野心。
慈禧便问:“国帑空虚,经费从何而来?”
早听袁世凯说及挪用军费修筑颐和园之事,张謇初时还不信,待询问了翁同?,才知袁世凯没有胡说。彼时,他便琢磨说服慈禧的办法。为不致牵累翁师,张謇并未与他相商。
此刻,张謇见慈禧对此事甚为在意,心中暗道一声“好”,遂将心中所想,委婉道出——停建颐和园。
慈禧万料不到,张謇竟打起她的主意来,怔了一怔,才“啪”的一声,一掌击在案上,惊得桌上新制的鼻烟壶跳了几跳,倒栽葱般跌碎在地。
李莲英连声哎唷,忙使唤小宦官赶紧收拾,别伤了老佛爷的贵体。
“想不到啊,想不到,哀家只是想好好过个生辰,竟会被扣上误国的罪名!”
“翁同?那个老东西,是怎么选出你来的?”
“你说,这是不是翁同?的意思?”
…………
张謇以头触地,未置一言,待到慈禧发泄罢了,倚在锦榻上大口喘气,才用极慢的语调,哀求道:“请太后老佛爷息怒。正因您是圣主,微臣才敢跟您说这大不敬的话。臣不求太后老佛爷能即刻下旨停修颐和园,只望您能将福泽遍洒生民。太后,民为贵,社稷为贵,设若东三省不保,后果不堪……”
“啧,亏你易名为‘蹇’,哀家还道你真是个蹇蹇王臣呢!”慈禧打断他的话,语带讥诮,“你倒好,连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都说不利索,都不敢说!”
“臣不敢!”张謇叩头请罪。
“你这胆子,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你别以为,哀家不知你曾领着那些商户,搞那些罢市逼官的名堂。”
张謇暗道,慈禧耳目众多,果然无所不知。如此一想,索性豁了出去,打算抗颜直谏。
“太后老佛爷既知微臣曾为生民奔走,定知臣心如水,不为个人得失,只为百姓生计。臣并非想忤逆太后,而是……”
“我看你就是想忤逆哀家!”慈禧再次粗暴地打断张謇的话。
“东三省乃国之屏藩啊,老佛爷!”张謇高声疾呼。
“这点不用你说,但我天朝上国,不是那些个岛夷就能欺侮的!你就是在杞人忧天!”
“此言差矣!太后老佛爷!明治维新后,ri本已经……”
“滚!”
“明治天皇曾写御笔信,说是要……”
“滚!滚!滚!”
“开拓万里波……”
“老阉奴,还不把这顽臣给哀家拖下去!”
“喳——”
李莲英逢迎不迭,冲到张謇跟前,作势要拖他。张謇长叹一声,叩头而退,给自己留了点体面。
还未走远,便听得身后落下一句:“不念你是个新科状元,少不了你一顿鞭笞。”
张謇一声苦笑,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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