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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直兄，咱们这就走了？”
走出破破烂烂的千佛寺，罗振玉见周遭无人，才轻声问他。
“此次也非无功而返。”
“哦？”
“他已经表明心迹了，希望咱们给他一些补偿。”
罗振玉忖了忖，道：“是有这个意思，那先前我们就该直接跟他说这个事。”
“我想，辩才师傅需要的东西，不少。一者，想必他已遭受多年白眼，我们若能三顾茅庐，必能让他顺心遂意。”
“二呢？”
“以前卖出的那些东西，但能帮他赎回，如此，话好说，事也好做了。三者，”张謇笃定道，话说到后来却转为一声叹，“辩才师傅也曾是个读书人，他不会真对万千学子的命运置之不顾。”
“但愿如此罢。”
罗振玉对此不太乐观，但十日之后，忙着慰藉辩才的张謇便得到了好消息：辩才愿意让出千佛寺，搬到临近的一所寺庙中去。
请出了这尊“佛”，张謇便对汤寿潜、罗振玉道：“隔日，我们便来拆除这座老寺。”
5
三天后，张謇等人将拆除千佛寺。消息不胫而走，传入通海之地的每个角落。
“拆庙？”汪树堂听说这事，惊得舌挢不下，“他，他，他怕是疯了！”
黄穆也跺跺脚，道：“可不是！这个人，老佛爷不怕，官大人不怕，就连神佛，都敢对人家动手！”
“动手……呵呵，”汪树堂灌了一口茶，才冷静了几分，“就让他去干，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我们要不要，‘推波助澜’？”黄穆阴恻恻地一笑。
“你！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龌蹉的事，”汪树堂狠狠戳了下黄穆的脑门，啐道，“听你的话，让那些人去割荡草，捣大乱，结果可好？丢了谁的脸？”
黄穆讪讪地低下头，抽了一口气，好似委屈至极。
汪树堂又安慰道：“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一次，管他张家老四折腾什么，咱们只管跟在后头看他笑话便行！”
黄穆抬头看汪树堂，他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亏他是个状元郎，他竟不知，历史上灭佛的几个皇帝，哪个有好下场的？他是文曲星又如何？那皇帝还是天子呢！天子都承不住神佛的怨怒！”
话音甫落，乍然响起一声惊雷，好似震在汪树堂的耳边。
汪树堂忙合着双手，向着那天空躬身拜了三拜：“天神哪，有怪莫怪，现下不是我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是张謇张季直，您有怨怒且冲着他去！”
6
书房里开着窗，张謇、罗振玉一人一座，正啜着一盏清茶。
一连下了两日雷雨，罗振玉盯着蛇形的闪电，心中突然有些动摇，便向张謇拿个主意。
“明日但能放晴，一切照计划进行。”
见罗振玉沉吟不语，他又问：“叔蕴老弟可是有什么顾虑？”
罗振玉怔了怔，点头：“我想起三武一宗灭佛之事。”
细细一想，张謇才回道：“我记得，叔蕴你在二十岁时，便已开始进行文字学的研究。”
不知张謇为何将话题扯到别处，罗振玉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啊，一早，我研究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却无几分收获，倒是之后见着了吴大徵的《说文古摘补》，才突然想到这两本书正好能裨补许慎《说文解字》的缺漏。”
“这之后，你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读古碑帖之上，《读碑小传》一书，早些年我就拜读过了。受益匪浅。”
“过奖了。”罗振玉笑了起来，“这些都是早年之见，不值一谈。甲午之后，我接触了很多那么多的译著，才知西人学术未始不可资中学之助。”
“这就是叔蕴你在上海创立学农社的来由？”
“可以这么说罢。季直兄，人安于固陋，人才日衰，皆由不立学堂之故。如今我支持你兴学，办这通州师范学校，亦因如此。只是……”罗振玉看看天上，再听听隐隐雷声，叹道，“我们这个选址，是不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当初，我们选千佛寺作为校址，相中的无非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叔蕴，再要寻这样的地儿，可难办咯。”
“我知道，只是，这雷雨下得人有几分心烦。”
张謇淡然一笑，道：“当年，王半山说过一番话，我历来都很推崇。‘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之谓‘三不足’。”
罗振玉静默不言，似在思考这番话，但听张謇又道：“办这样的师范学校，在我们大清国也是首创。凡能成事者，不破而不能立。我张謇，愿以‘三不足’之力，拆除千佛寺，兴建师范学校，为我大清之教育出一份绵力。叔蕴，你可信我？可愿助我？”
一席话，激得罗振玉心潮澎湃，遽然握住张謇的手：“但有远志，不负君望！”
7
天公似乎很照顾张謇的“远志”，连下两日雷雨之后，到了拆除千佛寺的那日，竟然云开日出，碧空万里。
一声令下，请来的民工随即进了千佛寺，一两个时辰之间，寺庙里的土偶木梗，尽数被丢弃出来，堆成一座小山。
“造孽哟，张四先生亵渎神灵，是会得罪老天爷的！”
“你懂什么？先生是文曲星下凡，还怕得罪神佛？依我说，玉皇大帝之下，最厉害的就是文曲星！”
“无知！”
“你说谁无知？”
“说你，怎么了，就说你！”
…………
观者如堵，围观的百姓里，争吵之声渐起。
这时，只见江谦气定神闲，待那争吵之人歇嘴之时，才笑眯眯地说：“张四先生开办学堂，培养师范人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一旁的江导岷也笑道：“是啊，若干年后，我们的孩子们，个个都有学上，会识文断字，能养家糊口，还能为这个社会做贡献。这才是真正流芳于世的功德啊！”
听他二人如此说，百姓沉默一时，继而爆出几个笃定的声音——
“神佛有何用？能保佑我们吃饱饭？保佑我们不受洋人欺负吗？”
“就是，能造福百姓的，才是我们的活菩萨！”
应和的人益发多了，江谦看看身边的百姓，再看看立在千佛寺旁忙碌的张謇的身影，道：“幸不辱命，百姓还是明理的。”
“我们去帮老师罢。”江导岷道，说话间已往前迈了一步。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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