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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7月，阳光正是炽烈，流金铄石一般。
从天生港回来，年轻的荷兰工程师亨利克?特莱克进到自己屋里，先把图纸放好，再接了冷水洗了把脸，转而投入到工作中去。为了工作方便，特莱克就租住在了临江不远处的小村庄。
来到通州已经七个月了，开始实地勘测也已有三月之久。终日奔忙在长江沿线，测定水情，几乎日日无暇。
他告诉自己，中国人常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已签了约，定了协议，定要尽快搜集第一手水文资料，通过分析比对，拿出解决方案来。
托付他的人，正是把大幅心思投在水利上头的张謇。
特莱克还记得，1月来通的情形……
2
进了濠南别业，特莱克与张謇正在看见吴道?衷谡写??呐笥颜湃首肌Ｕ攀钦佩馈⑽獾?值暮炷铮?庑┠昀炊?艘蝗缂韧?３肿徘酌艿墓叵担?磕甓家?凵弦痪邸
特莱克看着两位女士，礼貌地微笑：“我是特莱克。”
“我给你介绍一下，”吴道?滞熳耪湃首嫉母觳玻?Φ溃?罢馐抢弦?缕傅乃??こ淌?嗬??特莱克。”
“哦，您好。”张仁准见来人高鼻深目、神采奕奕，不禁赞叹道，“这位工程师很年轻啊。”
张謇呵呵笑道：“是很年轻，才二十六岁。来，坐，坐。”
“汉语说得这么好。”张仁准又夸赞了一句。
“特莱克小时候随父亲在日本生活多年，对汉语自当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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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让厨子做西餐。”张謇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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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客气，世叔，”特莱克道，“我吃得惯中餐。”
张謇摆手笑道：“中餐、西餐都有。我们通州的美食，也有。”
特莱克遂笑道：“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定要为贤侄接风洗尘。”
遵着中国人的称法，特莱克以张謇为世叔，是很合适的。
这话说来很长。特莱克出自于水利世家，其父是著名的水利工程师约翰森?特莱克。他曾受聘于日本长崎，主持水利工程师长逾三十年。
约翰斯.特来克小时候，父亲曾带到荷兰西南部一带观观测水坝，激发了他对水利的兴趣。后来，约翰斯.特来克果然做了水利工程师。再后来，出生于日本的亨利克?特莱克，也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子承父业，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外国，都是常事。
因约翰森?特莱克盛名在外，到了1906年，上海工部局专程聘请他来担任上海浚浦局的总工程师，其工作职责为疏浚浦江的航道。
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亨利克?特来克自然不肯放过。约翰森?特莱克也答应带孩子出去历练，并为他搭把手。彼时，张謇一直在通沪之间穿行忙碌，有意结交这位来自荷兰的水利工程师。
二人渐渐熟稔，亨利克?特来克也亲切地称张謇为世叔。
一直以来，张謇便为通州江岸益发严重的坍塌状况而愁。那些年，刘海沙急遽东涨，江流亦变横为纵，江岸崩坍甚有失控之势，计有二十余万亩民田受损。
到了光绪三十三年（1907），张謇眼见数千农田又被江潮所淹，担心城市也难免于祸患，一再向地方政府申请维护经费，或是议定借款。奈何对方不予回复。张謇一怒之下，便亲自主持集资。为了成就保坍事业，张謇还掏出了几千现金，打算请外国的水利专家来勘察江流，为通州制定保坍方案。
翌年，张謇恳请特莱克父子俩拨冗前往通州。父子俩一口答应，几番查勘之后，提出两套不同的方案。
一是从江阴对岸开始，沿江修筑一道长堤，抵达通州。这是治标之法。二是不从他处着眼，而只在通州下手，在潮涌最凶猛之处，修筑九支水楗，每楗的长度在五十米脱至二百米脱之间。
约翰森?特莱克特别强调，后者是一个变通之法，短期内会能收到一定效果。
不过，遗憾的是，因为经费原因，张謇连这个变通之法，也不能完全施展。其后，亨利克?特来克随父亲回国，在荷兰工程专科学校读书。
“后来啊，”念起往事，张謇百感交集，“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在宣……哦，是在1911成立了成立保坍会，请工程师们勘察过。二呢，便是设法在南京建了一所水利工程学校。”
“哦，这么说，中国也有水利学校了。”特莱克眼中大放光彩，“改日我定要去南京看看。”
“好啊！”张謇不由击掌大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只是可惜，父亲他看不到中国的水利学校了。”特莱克耸耸肩，露出遗憾的笑意，但却并不怎么悲伤，“他没有我的福气咯！”
张謇心道，论起死亡来，中国人往往不如外国人豁达。老特莱克在三年前寿终正寝，小特莱克却早已走出丧父的阴影。这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张謇也顺着他的话说：“说的是，也没等到来通州再看一眼，确实没福气。”
特莱克道：“这些年，世叔寄给爸爸的信，我们都收藏着。父亲上天堂之前，都还念过您。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就让我来帮您保坍造堤吧。”
张謇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家学渊源，加上系统的学校教育，张謇自然是相信特莱克的本事。先前，在水利专家研讨会上，他力排众议，一心邀请特莱克来通治水保坍，这才有了他和故交之子的再度会面。
3
夜色四合，窗外的鸣虫也开始喧嚣。
特莱克伏在案前，写写画画，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在壁钟的时针指向12点时伸了懒腰，搁下笔来，自语道：“如果能从天生港至姚港，建筑十二条水楗，一定能让它们相互策应。哈哈！到时候，护岸、挑溜、落淤都不在话下。”
打开门，鸣虫的声音霎时间弱了几分，特莱克露出绅士般的微笑，跟它们打招呼：“我要睡觉咯！小家伙们。你们也别吵了，乖乖睡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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