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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披起衣服走出了屋子，阳光有些刺眼，晃得他的眼睛有些难受。
没有棺材，只有一块木板，逝者就躺在上面。
他的家人哭肿了双眼，抓住过往的人说着他的平生，讲述着他的为人，再指责着医馆的不负责任。
人与人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吵闹却也会让人觉得心烦。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场闹剧。
他的确身体困乏，扶起一个被那群人撞倒的小马扎坐了下来。
却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旁边如他一般看着这场闹剧。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在手心。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走了过来，拿起糖，放入口中。
“他是我爹爹。”
小女孩看着躺在木板上没了气息的男子，轻声道，像是怕打扰了男子的宁静。
人送到回春堂已经咽气了，之前也并没有在回春堂接受过任何治疗。
只是他的家人抬着他到了这里，总想着闹一闹。
小女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却没有人理她。
到了医馆，各人有各人的悲喜，也不敢理她，怕惹上麻烦，却有一个少年给了她一颗糖。
“爹爹病了很久了，他说他很难受。死了就不会痛了，只是我以后会苦些，要一个人学着长大了。”
“你想长大吗？”
“想。我原来是不想长大的，都说长大了爹爹就不能陪着我了，可现在我还没有长大，他就不能陪着我了，所以我是快快长大吧。”
“他们对你不好？”白尘青那群揪着大夫们的衣领不肯松手的人，眉头皱了起来。
“我又不是她们亲生的。”小女孩也拉了个小马扎坐下，托着小小的脑袋看着那群说是亲人，其实与她并没有什么感情的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爹爹病了太久，她早就学会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想过以后怎么过吗？”
“再怎么也要活下去的。”小女孩转过头看向少年，道:“你缺侍女吗？我看你像个公子哥儿，我可以卖身葬父的。”
小女孩其实不过才十岁，但在这个十四五岁便嫁人的年代，她觉得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了。
“我不缺。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爹爹说的贱名好养活。”
“识字儿吗？”
“会写自己名字。”
那是她上户籍的时候，户籍官教她写的。
陛下有令，凡大玄子民皆应会写自己姓名，懂大玄律法。
“想成为一名医者吗？”
“嗯。如果我会医术的话，也许爹爹就不会死了。”
秦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少年只是简简单单地披着一件衣服，小声:“公子小心，莫不要着凉了。”
青稻青菽发现不见了他，也已经找了出来，给他披上了大氅。
“秦堂主，小草怎么样？”
“可以。”
秦蓉一直在准备收徒，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她在后面看了许久，也很喜欢这个通透的孩子。
他们再这些大夫和军人一样看遍了生离死别，心也更硬些，却也更要求有一颗仁心。
小草年纪虽小，却是通透无比。
爹爹死了虽然很难过，却又高兴爹爹不用再受疾病的折磨。
从踏进这道门开始，她没有加入那群人的无理取闹，不想像那群人出门说的给自己挣两分好处。
“小草。”秦蓉蹲**，握住小女孩的手，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小女孩看了眼少年，起身对着秦蓉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小草拜见师父。”
后面又转身给少年磕了个头，声音却带了哭腔。
“谢谢公子。”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却有一个陌生人愿意问她一句，不把她当个孩子，询问她的意向，给她找了师父。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堂内其他人的注意。
“副堂主。”
“赔钱！”
两种声音泾渭分明，旁观的病人们却有了笑意。
秦蓉他们怎么不认得，虽是女子却是个了不得人物，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人在回春堂闹事儿呢？
果然衙门的人很快来了，这群无理闹事的人被带走了，只是逝者仍躺在木板上。
秦蓉吩咐人从后堂取了备用的棺材，带着小草去安置了。
白尘青又开始想起从前的事情。
那时的他不会哭不会笑，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女人总是抱着他哭，男人坐在木床边吐着烟圈，眼里充斥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等到有一天他能听懂他们的话时，女人说了句；“要是我们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死亡这个词。
后来经历很多事，他才明白了死亡这个词的意义。
看着小草，在同样的年纪他还在操场的角落里蹲着，不用思考任何问题，只要应付院子里精力充沛的少年们的骚扰。
他很少去医院。
他不喜欢那里的气味。
生与死只在一瞬间。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哀求，有人狂喜，人间百态就在那么一座小小的房子里。
男人和女人死时他都不在身边，他甚至没见过男人的最后一面，这让他总认为男人仍在那座熟悉的大院里。
在葡萄架的躺椅上吐着烟圈？或是在厨房做着黑糊糊的蛋炒饭？也可能是望着女人的照片。
男人是不善于表达的，但他还是记得他对他的笑。
他觉得只要他不回去，就不会打碎那场梦。
他不怕死，却害怕离别。
都说很多事他不懂，很多事他都不怕，却最害怕离别。
那一次任务失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想的还好是我……
他不用去面对战友的亲人，不用再去送上一把黑色的伞。
他没了亲人，孑然一身，庆幸于无人再为他的离去而痛苦一生。
醒来时，满目疮痍，仍然是孑然一身，日子过得再苦也只是他一人承受，便觉得幸运。
他见过太多苦难，便越发冷漠，只是不想再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牵扯。
可自从他动了心，一切又变了。
他还是融入了这个世界，他也有了惦记的人。
他不怕死！
只是离别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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