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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片缟素，就连桌椅板凳也都用白布仔细包裹起来，放眼望去，除了白，看不到其他颜色。
“自从三皇子殿下去了，梅贵妃就把殿内的装饰全都换了。”兴许是害怕打扰了梅贵妃，一踏入殿中，小德子声音都压得极低。
黎绵绵点点头，继续跟着他往里走。
绕过素材一片的屏风，后边就是梅贵妃的床，棚顶四角悬挂着素白纱帐，虚虚拢住整张床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娘娘，黎太医来了。”小德子立在屏风旁，恭敬地通禀。
“进来吧。”纱帐内传来女子沙哑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黎绵绵走上前，站在纱帘外行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撩起纱帐一角，黎绵绵低着头，眼尖地注意到了梅贵妃微微发抖的指尖。
“女子？那便不必悬丝诊脉了，省得麻烦，直接进来吧。”
剧烈咳嗽过后，她的嗓子如同被钝了的锯拉过，短短一句话，一字一顿，无比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恭敬不如从命，娘娘，得罪了。”
撩开纱帐，露出的，是女子灰白一片的脸。
梅贵妃穿着一身白衣，静静躺在床上，昔日乌黑顺亮的发丝间依稀可见丝丝白发，她的脸色很差，苍白中泛着些许青黄，两颊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瘦得脱了形，面上一派死气沉沉之色，眸中毫无光彩，但是她的五官依然出众，尤其是眼睛，让人无端想起高悬夜空的皎洁明月。
黎绵绵曾在殿前见过梅贵妃一次，但那时她刚刚入宫，光顾着忐忑，根本没敢仔细看她。
如今一瞧，难怪皇上喜欢她，她年轻时一定美极。
黎绵绵看着躺在榻上，瘦得脱了相的梅贵妃，心中暗暗叹息:一朝踏入深宫，竟将美人折磨至此。
梅贵妃伸出手，搁在脉枕上，她瘦得让人忍不住心惊，手腕的骨头本就突出，脉枕一垫，更是高高支起，雪白的皮肤下隐隐发青的血管清晰可见。
手指按上她的手腕，甚至有些硌手。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来的路上，小太监告诉黎绵绵，梅贵妃便是淋了雨，才病倒的。
此刻给她诊了脉，也的确如此。秋雨寒凉，梅贵妃心气郁结数月，身体虚弱，自然受不得这寒凉。
“微臣给娘娘写张方子，每日煎服，不出半月，定可痊愈。”
小德子取了纸笔，黎绵绵写了几笔，又忍不住劝道:“娘娘心绪紊乱，也会影响身体恢复，待这次好了，娘娘定要稳定心情，保重身体才是。”
自黎绵绵进了门，梅贵妃便一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眼都没看过她，此时听了她真心实意的一句话，转头看了她一眼，苍白开裂的唇角勾了一下。
“黎太医，本宫记起来了，你是那个因为救了皇后，被封赏入宫的村医，咳…咳咳……”说着话，她又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小德子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她用枯瘦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起身，半靠在榻上喝了，方止住咳嗽。
“往日，本宫有个头疼脑热之时，都是整个太医院资历最老的赵太医来，如今，太医院怕是没人愿意来替本宫瞧病。”她顿了顿，抬眼扫了一眼黎绵绵，自嘲地笑笑，“小德子，送黎太医回去吧。”
离开梅宫时，黎绵绵特意告诉小德子，若是日后梅贵妃身体不爽利，直接去寻她便可。
小德子闻言喜不自胜，直把黎绵绵夸成个活佛在世。
兴许是因为每日思虑过重，梅贵妃的身体真的很差，不出一月，小德子已连续来寻了黎绵绵数次。
黎绵绵也诚如最初同他讲的一样，每次都不加推辞，尽心尽力替梅贵妃调理身子。
这一日，天色已晚，黎绵绵已换了寝衣，躺下来睡觉了，小德子却突然找到偏殿来了。
他站在门外“咚咚”砸门，把冯长缨吓了一跳，甫一开门，他就一头汗地跑进来，急得面红耳赤。
“贵妃娘娘方才醉了酒，跳到鱼塘里去了，好不容易将她救出来，现在还在殿里闹腾，不肯休息呢。黎太医，您有没有醒酒的汤药，给娘娘开一副？”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他才注意到站在门边的黎绵绵仅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寝衣，当即红着脸低下头，嗫喏着:“黎，黎太医，这么晚来打扰您休息，真是不好意思…”
黎绵绵挥手打断他，“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跟你回去看看。”
“多谢黎太医！”
小德子显然惊喜万分，焦急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欢快。
临出门前，冯长缨有些犹豫地叫住她:“主子，奴婢随您一同去吧。”
“不必了，我去看看就回，用不了太久。”
赶到梅宫时，梅贵妃果然还在闹腾，四五个宫女都拉不住她。
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身藕荷色的纱裙，胡乱套在身上，赤脚站在地上跳舞，衣裳的袖口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不知是用什么丝线缝制，隐隐散发着金光。
扭头的时候，她看见了黎绵绵，眼里闪出一丝惊喜，跌跌撞撞跑过来，拉住黎绵绵的手，痴痴地笑:“黎太医，你来啦！快看本宫这身衣裳，好不好看？”说着，她松开手，牵起裙摆，踉踉跄跄地转了个圈。
酒精为她苍白的面颊添上两抹微红，本就美艳动人的眸中闪耀着异样的华彩，一时间，黎绵绵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容颜绝世的梅贵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衣裳，想来是她从前穿的，套在如今瘦得脱了相的她身上，晃里晃荡的，有些不伦不类。
黎绵绵仔细看了她半晌，安抚道:“娘娘自然是美极。”
梅贵妃闻言满意地笑了起来，高傲地扬起下巴:“这件衣裳，是我十六岁生辰时，谢瞻送给我的。”
谢瞻，是皇上的名讳。
黎绵绵愣住，心道梅贵妃果然是醉得狠了，竟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直呼皇上名讳。
梅贵妃却浑然不在意愣在原地的黎绵绵，往前踱了几步，自顾自地说:“谢瞻说，这衣裳颜色衬我，绣样也衬我，哦，对了，谢瞻还说……”
“娘娘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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