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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回到电视台后，简欢第一件事便是搜索当年的新闻事件。

    昨夜在奚辞家，无论是她还是他，谁都没有提到网络上的事情——奚辞除了时事新闻外，不关心八卦和热搜，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关注过，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但他并不关心外界对他的看法；简欢心乱如麻，她是相信奚辞的，即便担心这些事对他又影响，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流露出来，一直忍到了第二天上班。

    无论是互联网，还是电视台的内部资料库，对当年的报道都不多，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风靡一时的日日乐终于倒塌”“保健品还是毒药，日日乐祸害了多少家庭”“日日乐负责人彭某被判处无期徒刑”“日日乐事件仍在发酵，以致十一名儿童死亡”。

    而在那些报道里，关于奚辞的很少，甚至只字未提，只有一个社会新闻节目的片尾放了日日乐当时的广告，但奚辞的镜头只是一闪而过，主持人义愤填膺地谴责着无良商家日日乐，并没有刻意攻击未成年的“代言人”，也不曾提及一句“看书的男孩”。

    简欢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陆嘉依所描述的那般夸张。至于网上那个id为“沽名钓誉都是垃圾”的人，应该只是一时兴起，骂一骂，过过嘴瘾，这事便会过去。

    但她还是太过“乐观”，事情的发酵，远比她想象的要快。

    前一夜，陆嘉依给她发信息，“看书的男孩”曾是日日乐的广告代言人才被爆出，这天早上，已经有人将奚辞的生平资料与简介在网上铺天盖地发散出去，到了下午，微博上密密麻麻都是当年“日日乐事件”的受害者，一字一句地发泄着怨气，控诉着当年的事件。

    简欢看着网络上的图片，深知奚辞这一次被人肉与上一次有着本质的区别——先前是因为他是“看书的男孩”，给广大网友带来了回忆杀，而他的公益助学又带来了积极影响，网友们对他好奇，才去人肉，至此网上的评论都是一边倒，不是夸他长得好，便是觉得他的行为值得学习；而现在，奚辞是日日乐的代言人被公布，曾经日日乐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再一次被公诸于世，那些死去的儿童，那些因为喝了日日乐至今还在靠着药物维生的病人和家属都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奚辞曾经做过的事，到了这会儿，却被指责成“赎罪”与“沽名钓誉”，那些先前说“粉上这哥们”的网友们，也全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开始唾骂，甚至有人直接冲到了《搜索》官博与西余广播电视台的官博下留言，要求下架有关“看书的男孩”的所有视频。

    这些事的发生，都在24小时之内。

    直到这一刻，简欢终于明白，为什么奚辞不愿意在任何媒体上露面。

    并非他害怕自己曾经是“日日乐代言人”的事情被曝光，并非他害怕自己的过去被挖掘，而是媒体与网络的扩散速度太快，因为快，所以也有局限，它给人看见的只是片面的，只是冰山一角，但这短暂的管中窥豹，已经足够成就一个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毁掉人的一生。

    它否定你的一切，只呈现别人所愿意看见的。

    在“看书的男孩”再次被舆论推上巅峰的时候，台里并没有下架当期视频，反之，它的点击随着事件的扩散逐步攀升，网上也逐渐出现了“初代网红再次爆红是否沽名钓誉”“为了红人究竟可以多么不折手段”等迷惑言论。

    只有少数清醒的人，还在为“看书的男孩”辩解：“那个时候他很小，他知道什么？因为他曾经是日日乐的代言人，所以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吗？他帮助了那么多失学儿童，大家都瞎了吗？能不能分清是非黑白！”

    但很快，这些为奚辞说话的人，也很快被网络暴力逼退，他们贴出了曾经日日乐的受害者，也贴出了许多人的现状，同时开始人肉普通的网友，将他们归结于和“看书的男孩”一起吃人血馒头。

    “他为什么助学？还不是因为钱！”

    “他是精算师，还能算不出清楚这账吗？”

    “只有你们这些大傻子才会被骗！”

    “照我说，那个电视台节目也是他请来的，这叫什么？欲情故纵！故意不露面，就是要制造舆论效应，这人心机可真深沉，你们还为他说话，是不是他请来的水军！”

    “水军去死！”

    很快，那些为“看书的男孩”说话的人都屈服于骂声之下，不是注销账号，就是直接闭了网，远离喧嚣。

    在这畸形的逻辑下，网络成了喷子们的狂欢。

    他们放肆人肉，他们随意谩骂，他们凌驾在道德之上，而奚辞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好像谁都可以踩一脚，好像只要对他审判和辱骂，就是道德正确。

    简欢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荒谬。

    但这个世界的发展，远比她的想象要更荒谬。

    那一天奚辞照常来接她下班，或许是心里有事，她也未察觉到他的不妥，奚辞提出送她回家，简欢也毫无异议，直到她下了车，简欢也没有发觉奚辞身上的服装不是早上的那一套，她只是觉得他比往常更加沉默。

    她想，他或多或少也被网络上的事情所影响。

    简欢并不知道，仅是一天时间，键盘侠已经从线上蔓延自线下，去奚辞公司围堵。

    这样的事情，在不久前才发生过，只是那个时候，奚辞是“看书的男孩”，是默默无闻的公益助学者，备受尊重。

    而现在，迎接他的是辱骂与口水。

    朝奚辞吐唾沫的是一个男人，他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

    可他却认识他：“就是你对吧！当年日日乐的广告代言人！我就是因为你才买的日日乐！你现在成了人人羡慕的精英，赚大钱了！而我儿子呢？他现在天天躺在病床上，每个月要去医院透析，浑身散发着尿骚味！他和你一样年纪，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你却可以风风光光赚大钱！”

    男人的衣服有些旧，也不甚干净，皱皱巴巴，整个人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应该是和奚关山差不多年纪，可看起来却不像同龄人，老态毕现。

    奚辞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终究是没理会他，没走两步，便被扯住了衣领，那男人疯了一样抓着他：“你还我健康的儿子，你还我儿子健康！你们这些王。八蛋，为什么还不去死啊……”

    保安将人拉开的时候，奚辞的衣服已经被扯破。

    “奚先生，要不要报警？”

    奚辞看着被保安架开，仍旧在拼命骂着他的男人，摇摇头，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关上，他还能够听着那男人带着哭腔的嘶吼。

    奚辞不生气，也不恨他。

    他甚至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可怜。

    日日乐给无数家庭带来创伤后，被销毁取缔，而彭成鹏也锒铛入狱，至今还没有释放，那些家庭破碎的人，他们的愤怒和痛苦无法宣泄，他就像是一个突破口，给了他们机会，这些年的折磨和怨恨，他们都想淋漓尽致地在他身上宣泄。

    奚辞是委屈的，可他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与我无关。

    毕竟，当时他的的确确是拍了广告，的的确确是有人因为他才买了日日乐。

    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摆脱的责任与愧疚。

    所以，当辱骂与拳头朝他而来的时候，他只是躲开，没有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