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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气大伤身。”
寒冰将杯盏紧握在手中:“我没事,你去忙吧。”
赤焰伸手将寒冰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伸展开来,与之相握:“我陪陪你。”
寒冰轻舒口气,神色稍缓,并不言语。
一刻钟后,桥飞雪到来,于凉亭下施礼。
寒冰看着她缓缓开口:“昔日我留在玉龙城继任教主,皆因漠北兵临城下,桥护法又对我诱骗。如今漠北已退兵,来日或许会与玉龙城互通商贸,今时我武功尽失,桥护法也不会信守承诺。这教主之位,桥护法另择他人吧!”
桥飞雪一时错愕:“教主?”
“教主?这玉龙教何人拿我当过教主?”寒冰轻呵一声,拿出盟主令掷于桥飞雪脚边,“我功力尽失不便出城,这盟主令劳烦桥护法派人送回少林吧!从此以后,我甘寒冰与玉龙教,再无甚瓜葛。”
寒冰说罢转身进房,赤焰紧跟其后,只留下凉亭处尚未明白发生何事的桥飞雪。
进到屋中,赤焰却见寒冰勾着嘴角,面上毫无怒气,不由得愣住:“冰儿,你……”
寒冰看向他,眼底一丝狡黠:“相里青遥说得对,我现在武功全失,天赐良机!此时不卸任教主之位,还等何时?以后踏遍九州四海,再没有什么事能困住我。说不定还能寻到清姐姐,一起结伴。”
赤焰无奈低头一笑:“我还以为,你心中气极。”
“你不说了么,气大伤身。不过相里青遥今日挟我之仇,我一定会报!”
另一处,桥飞雪犹自昏昏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遂问了玉女阁外守卫,方知独孤青遥来此带了寒冰离去,回来时寒冰已是怒气冲天。
她去往玉主阁了解情况,闻后看着独孤青遥亦是气恼:“你都说了,冰儿主意大得狠,你还敢挟持强迫她!如今她生出卸任之心,皆因你而起,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我能怎么办?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留在玉龙城,是被你强留下来的,卸任之心早已有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独孤青遥欲哭无泪。
桥飞雪轻哼一声:“反正你现在已是副盟主,留不下冰儿,这玉龙教诸事皆由你自己去打理,我也想清闲清闲!”
独孤青遥扶额长叹,只觉今日冲动行事,太过失策。
八月二十二卯初,天未大亮,赤焰已备好双份香烛、纸钱、素酒等祭拜物品,立于寒冰门前,并不催促。
寒冰一身白衣而出,不施粉黛,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走吧。”
南郊之地草木繁盛,朝露浮重,寒冰踏露而来,鞋袜裙摆尽湿。
甘泉墓前,赤焰已摆好祭拜贡品,烧了香递给寒冰。寒冰接过,掀起裙摆跪下,插入香炉,恭敬叩了三次首,眼中泪水几欲夺眶。
生母逝世距今日整九年,她却是第一次来到坟前祭拜。
她不禁有些后悔,一直以来的执念,让她错过了这么多年的祭拜,母亲泉下可会怪她?又是否会想她念她?她却为了置气,从不肯下山叩拜。
她怪独孤逍遥无情无义痛杀挚爱,自己又何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眼泪止不住喷涌而出,寒冰抿了嘴别过脸去。
赤焰垂眼看着她,似乎知她心之所想,轻声出言:“冰儿,我下山时常会祭拜师娘。”
寒冰微微颔首,待香烛纸钱燃尽,直起身来,赤焰不由得有些紧张。
静默了片刻,寒冰转身向独孤逍遥墓前走去。赤焰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将纸钱素酒摆好。
寒冰静静看着墓碑,脑中浮现出她一直刻意忘掉的画面。她看到母亲被一剑穿心后,痛苦地出声呼唤,母亲回过头来看到她,痛苦中带着惊惧,嘴唇动了动。
她说:“冰儿……别怪……你爹……”
那是甘泉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可寒冰仍是怨恨了独孤逍遥九年。若不恨他,寒冰不知道该去恨谁。
寒冰站了良久都没有动作,赤焰并不心急。但藏在不远处林木上,掩了声息的独孤青遥却有些不耐,发出了些许极轻的声响。
寒冰目光微收,抬手向声响出射出一只袖箭,独孤青遥连忙闪躲,一个不甚从树上跌落了下来。
看着赤焰迎面走来,独孤青遥讪讪一笑:“我在这树上睡觉呢!睡觉……没想打扰你们,你们继续……继续……”说着仍往寒冰方向瞅去。
赤焰挡在他面前:“青遥叔叔,还请先回城吧。”
独孤青遥摸了摸脑后,颇为不愿地转身回城。直到独孤青遥身影消失,赤焰方才转过身去。
不远处,寒冰已跪于墓前,赤焰呼出一口气,双目有些发涩。他抬头看向天空,心中默念:师傅,冰儿不恨你了。你可安心,我会尽全力护冰儿一世安稳。
寒冰叩了首,将祭酒洒在墓前,望着墓碑缓缓开口:“不管因由如何,我都不怪你了。我娘临终,都不曾怪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你这么久。”
回到玉女阁赤焰净手做早食,寒冰坐在凉亭处,有白旗女子来报:“夫人,玉龙教青遥前辈求见。”
“不见。”寒冰垂目,淡淡开口。
不过片刻,门口传来打斗之声,独孤青遥飞身进入阁院,嘴角带有一丝血迹,大声喊道:“小丫头,你不见我,叔叔这棍棒可就白挨了!”
寒冰拍案而起,向前行了两步:“相里青遥!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我玉女阁,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游玩之地!”
赤焰听到声响,从小厨房走出站到寒冰身侧,有些无奈:“青遥叔叔,你好歹通传一声。”
“我……我通传了呀!这丫头不见我,我有什么办法?”独孤青遥说着看向寒冰,嘿嘿一笑,“小丫头,前几日是我不对,叔叔我去戒律阁领了罚了,一百戒棍,你验下伤?”
独孤青遥说罢向后转身,他后背衣衫已被血迹尽染。
寒冰轻哼一声,别过脸走回石凳处坐下,并不看他。
独孤青遥一看寒冰目光不在他身上,又凑到寒冰面前:“你别不看啊,叔叔后背都被打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好生可怜,我脱了衣服给你看!”
独孤青遥说着就要解开衣物。
“青遥叔叔!”赤焰皱眉,抬起手臂挡着寒冰双眼。
“小丫头不看,我这伤岂不是白受了?她看了稍微起那么点怜悯之心,别跟叔叔我怄气了就行了。”
寒冰压下赤焰手臂,冷然看着独孤青遥:“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没什么怜悯之心,你这伤,白受了。还有,我报仇,不喜欢假手于人,我早晚会亲自揍你。”
“小丫头舍得跟我说话了?”独孤青遥仍是嘿嘿一笑,“你要说你过几日会祭拜你爹,我又怎么会胁迫你。”
寒冰看向旁处:“我祭拜不祭拜他,与你何干?”
“无干无干,是我多管闲事。”独孤青遥陪着笑脸,“你爹就你这一个亲女,这教主之位,除了你没人能坐。先前都是叔叔的错,这卸任一事,能不能就此算了?”
“不能。你见何派掌教是武功尽失之人?更何况我心本就不在玉龙城。”
“武功尽失只是一时之事……”
寒冰看回独孤青遥,言语决然:“我决定的事不会改,你若再??拢?慈掌穑?冶憷肟?窳?牵?俨换乩矗
“别别别,你若跑了赤家小子得杀了我!”独孤青遥忙道,“这样,教主之位我给你留着,你若转了心意,随时可以回来。”
今日独孤青遥一句话,此后二十余年,玉龙教教主之位一直空置。
自赏剑大会后,各地武林人士回到门中,萧城毒害武林之事传遍各处,惹起各地游侠愤懑,万剑山庄在一深夜不知被何人付之一炬,门下弟子纷纷隐姓埋名或改投他派。萧城不知所踪,而萧家名下各处武馆商铺随之关闭,名极一时的万剑山庄转瞬成倾塌之势。
八月二十九午时,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冰与赤焰正在阁中用饭,黄云前来求见,手中撑伞,面带喜色:“赤大哥,胡神医到玉龙城了!”
赤焰举首抬眸,掷箸于案,起身快步出门,向阁外走去。
“赤大哥,伞!伞!”黄云喊着赶忙跟上他的步伐。
那一袭红衣乘雨而去,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如火背影,却将寒冰心头霜雪慢慢融化。
有一人思她所思,念她所念,忧她所忧。岁月正好,人间值得。
当日黄旗死士接黄云命令,将胡朔与胡蝶快马送回玉龙城,然胡蝶不会骑马,只得乘坐马车,速度慢上几分。
胡蝶听闻寒冰再次中蛊,亦忧心寒冰近况。看迎接他们之人晓行夜宿,着急赶路,却又对她二人事无巨细,面面俱到,遂让其父跟随部分黄旗死士骑马先行,是以胡朔方能现在赶来。
赤焰带着黄云接胡朔入城,将其安置于赤旗阁中,先让其用过午食,礼数甚是周全。
午后秋雨虽歇,赤焰又念其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按捺住心头冲动,让其好生歇息,明日再为寒冰诊脉。
胡朔听了摆手一笑:“我与蝶丫头分路而行,快马加鞭,方才于九月前赶来城中。不歇了,先去看寒冰那丫头吧。”
“有劳胡伯父了。”赤焰深鞠一躬,便和黄云一道带着胡朔前来玉女阁。
“胡伯父。”寒冰见到胡朔含笑施礼。
“你这丫头比之上次倒有些人情味了。”胡朔呵呵一笑,“来,我给你把脉瞧瞧,这二次解蛊可比第一次更是痛苦,你要有心里准备。”
“无妨。”寒冰应着坐在案前伸出手腕。
胡朔本是笑着的,但搭上寒冰手腕片刻已收了笑。他本以为寒冰只是又种了金沙蛊,看脉象却远不止于此。
半晌后胡朔方收回手,凝眉一叹:“三月一别已是半年,你这丫头这半年都遭了什么罪啊!”
“也没什么。”寒冰浅笑着回他。
赤焰便将寒冰为薛逸引毒,并于万剑山庄吸取两百余人功力之事,尽数告知胡朔。
黄云在一旁听得呆若木鸡,上次赤焰脸色不好,他也不敢多问,没想到功力全失竟是此种因由。
胡朔亦是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给人引毒也就算了,任何蛊毒总能找到解法,吸取两百余人功力,你这丫头还真是大胆!亏得这赤小子是医师一路跟随,不然别说武功,你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
寒冰微微俯首:“当时情况刻不容缓,也容不得我过多思考抉择。”
“解蛊你受些痛,尚不成问题,恢复功力只能尽力一试,这毒……有些棘手。”胡朔皱了皱眉,“这毒在体内随血脉游走会千变万化,若不能一次清除干净,势必会生出新的毒素来。虽可用内功压制,也会功力大减,你的武功能不能恢复尚是问题。不是还有一粒暂缓药,药呢?”
“在这。”寒冰从袖兜中拿出瓷瓶,交给胡朔。
“取些茶水来。”
黄云立刻上前倒了茶水放置案上。
胡朔刚欲动手,赤焰忙开口:“胡伯父,药不能毁,明日便是一月之期,冰儿武功未复,会毒发的。这药我验过,其中有一味药我不知是何物。”
“怪不得让我九月之前入城,倒是思虑周全。”胡朔说着取出随身刻刀,轻刮了些药粉放入茶中,而后将药丸收入瓶中,还给寒冰。
待药粉融入茶水,胡朔端起嗅了片刻,而后饮了一口。
默了些时间,胡朔方才出言:“那是红龙草,你不知道也属应当。产于辽东之地,数量本就极其稀少,异常珍贵。因为燃烧后香味独特,三十年前被辽东王室用作制香,严禁商用。如今整个九州之地,怕是都寻不到一株。此药用量少了压制毒发,用量大些即可以控制毒素不再变化,再行解毒。”
寒冰轻笑一声:“看来辽东之行,不得不去了。那就先解蛊吧!”
“不,先让你恢复功力。依你现在常人之身,未必能受得住解蛊之痛。”
寒冰不以为意:“有何受不住,先前在黄蝶幽谷解过一次,哪怕再痛些我也受得住。”
“不。”胡朔摇头,“二次解蛊远不同于第一次,你相距时间太近,金沙蛊又不同于别蛊,血脉骨肉均有所附。纵是恢复功力,你也未必受得住。”
寒冰听此一笑:“胡伯父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了,能有多痛。”
“有多痛?”胡朔呵笑一声,指了指赤焰,“这小子介时未必肯让我下针。”
寒冰这才看向赤焰,只见他皱着眉凝视着自己,眼中尽是疼惜和担忧。
寒冰朝他笑了笑,而后开口:“那就先恢复武功吧。”
胡朔颔首,对赤焰道:“除了你,找八个功力高强之人,明日辰时来此,要用上几个时辰。”
赤焰发问:“胡伯父是想让旁人帮忙压制冰儿体内真气,放出封印的功力,再以银针控制引导她体内真气走向,助她快速调息融合?”
“不错。待她能自己压住其余真气即可,日后再自行慢慢融合。”
赤焰摇了摇头:“不行,这种方法我想过,一个不慎,会再度走火入魔,甚至丧命的!”
“她体内两百余人的功力,每一股真气控制不好都是危险,哪有万全之策?初时真气放出自是危险,需你我行针迅速,之后应是不成问题。”
“不行……胡伯父,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她吸取功力太多,没有别的办法。若是真控制不住,直接废了她武功,也不会再度走火入魔。”
赤焰仍是摇头:“她体内还有千霜毒,未必能在一月之内找到红龙草,配出解药,武功不能废的。”
胡朔叹了口气:“她这副身体能让人想出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你我一起行针,相互配合,也未必有那么危险。”
赤焰凝着眉迟疑不决。寒冰看着他,轻声开口:“赤焰,赌吧,生死有命。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好。”赤焰终是应声,“我先送胡伯父回去休息。”
黄云看赤焰带着胡朔离开,跟在其后,寒冰却出声叫住了他。
“寒冰妹……不,不对,夫……夫人什么事?”
寒冰一脸问号,白旗喊也就算了,黄云竟然也跟着喊。她不由得撇了撇嘴:“你瞎喊什么呢?别扭不别扭!”
“别……别扭……”黄云挠挠头,“可是赤大哥说了,你们不日成亲,不叫夫人的,罚银。”
“赤……赤焰说的?”寒冰一时愣住。
黄云颇带幽怨地点了点头。
这人……寒冰呼出一口气,算了,眼下先不跟他置气了。
“寒……夫……夫人叫我做什么?”黄云问道。
寒冰开口:“胡伯父都入城了,常宁怎么还不回来?你派人去接他们吧,常宁若不想回来也就算了,红梅好歹是玉龙城的人,总跟着他在城外算什么事。”
“好,我马上让人去办。”
阁门外,赤焰和胡朔刚出门口便看到了独孤青遥,两个中年男人四目一对,几乎涌出泪花。
“胡说!你没死呢?”
“青遥!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
“哈哈哈……”
两个大男人大笑后拥抱,赤焰在旁边看得一时呆住。
“走啊!我请你喝酒去!”独孤青遥豪气出声,搭上胡朔肩膀。
“喝什么酒,先治好寒冰这丫头再说。你也不能喝,明日来帮这丫头恢复武功。”
“没问题,你当年带着梦瑶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找都找不到!”
“没跑太远,就在华山脚下。有飞雪在玉龙城,一般也用不到我,不曾想你们会去寻我……”
两人勾肩搭背走远,完全将赤焰忘至一旁。
八月三十辰时,独孤青遥和八旗八位旗主均齐聚于玉女阁。除赤焰外,七位旗主竟一齐向寒冰拱手:“夫人。”
寒冰愣了一瞬,抿着嘴快速往屋中退去。
赤焰一眼瞧见,出声问道:“冰儿,你躲什么?”
“我没……没……没躲。”
“嚯,这阵势,赤家小子这是对我们教主势在必得啊!”独孤青遥抱着双臂,眼中露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赤焰面不改色:“冰儿已不是玉龙教教主,她以后是我八旗的人。”
独孤青遥轻呵一声:“你这是正大光明的抢人!”
寒冰以手扶额,深感头痛,赶忙开口:“咱们还是抓……抓紧时间开始吧!”
耳房已收拾出空处,寒冰盘腿居中而坐,赤焰与胡朔坐其前后,其余人在其左右。
赤焰取出银针,刺入其气海穴。
寒冰瞬间感到丹田之中无数真气四窜开来,屋中荡起一阵强风,八旗七人和独孤青遥迅速将内力汇于指间,指向寒冰经外奇穴,压制寒冰体内真气,并防止真气冲入此穴。
将欲走火入魔的熟悉之感扑面而来,寒冰不疾不徐闭目凝神,静心调息。与此同时,胡朔与赤焰聚精会神适时施针,将各处欲行岔路的真气引回正路。
然真气繁多,不过片刻,八人已感觉有些压制不住。寒冰眉头轻蹙,豁然睁眼,瞳孔红暗交错。赤焰在寒冰前方,一下慌了神,执针的手开始颤抖。
黄云在旁边看到寒冰模样,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遭了,不会真的再次走火入魔吧!这真气快压不住了!”
赤焰一听更是心慌,手中银针怎么也刺不下去。
律孤山在旁“啧”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压不住也得压,这小姑……夫……夫人若有个好歹,大旗主还活不活!”
胡朔在寒冰身后出声:“赤小子静下心来,继续行针,尽力一试。他们八人已护住她经外奇穴,不会丧命,若真压不住,你就要动手废了她武功。”
“不,不能废!”赤焰赶忙回神,按下心头惶恐,再次行针引气。
真气流转之间,寒冰瞳孔尤未恢复常色,时间好似过得极慢。八人已感觉越来越吃力,均不敢出声,强自撑着却发现压力陡然轻松。
独孤青遥反应奇快:“不好!小丫头想趁着尚能控制之时自散功力!”
赤焰手中银针蓦然落地,看着寒冰双眼祈求道:“冰儿,别散!尚未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还可以再试试!”
寒冰望着他浅笑:“我不想再伤你一次。”
“不会!我来,若真的无法控制,我来废你武功。你信我,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好。”寒冰轻声应着,重新调整内息。
“怕什么!大不了我耗尽这一身内力,重头再练!”黄云说着毫不作保留,全力助寒冰压制。其余几人对望颔首,亦是用尽全力。
赤焰两人一前一后全神贯注,注意寒冰体内真气走向,适时运针,不敢有丝毫松懈。
寒冰眼中瞳孔红色终于渐渐消散,闭目专心融合,不再作它想,徐徐将一股股真气化为自身功力。
两个时辰后,寒冰感觉近半数真气已化为己用,与自身功力融为一体。
“应该可以了。”寒冰开口,“你们收起功力,我自己来试试。”
八人闻言收手,虽均已力竭,犹不放心,向寒冰前方聚拢,观其神色是否有异。
寒冰自行运功,感觉功力大增,将尚未融合的真气全部压在丹田之中。
“成了!”胡朔出声,站起身来。
此时独孤青遥八人犹如被散了全身功力一般,均不顾形象瘫软在地,此番近乎损耗全身功力,需得休养好些时日才能恢复。
“你体内千霜毒还能延缓一月,这一月之内你要抓紧把剩余真气尽力融合。不然寻不到解药,你要用内力压制毒性,会功力大减,介时压下的真气太多亦会控制不住。但也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胡朔提醒道。
寒冰颔首:“好,我明白,多谢胡伯父。”
“寒冰妹子……”黄云缓了口气出声,“此番八旗旗主……可都是尽了全力来助你,以后你就是我们八旗的人了啊,不能跑!”
独孤青遥哼了一声,没有出言。
律孤山在一旁有气无力地撇了黄云一眼:“称呼不对,罚银……”
“你这鸟人!”黄云躺在地上,向着律孤山的方向踹了一脚。
赤焰长舒了口气,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卸下担忧后的轻松,他起身,对着倒在地上的众人深鞠一礼:“今日多谢诸位!”
吓得八旗七位旗主连忙撑着坐起身来,错开正向位置。程越开口:“大旗主,使不得。”
寒冰起身,走向独孤青遥,眉眼带笑,俯下身去,乖巧出声:“青遥叔叔。”
独孤青遥听见声音,慌忙往后一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这叔叔叫得我心里发怵!”
“你可能起得来?跟我去院中办些事如何?”寒冰仍是带笑。
“什么事?在这说呗!”孤独青遥亦是耗尽内力,无甚力气。
“玉龙教内部事务,这里都是八旗的人!”
七位旗主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寒冰此话何意。
独孤青遥只当她恢复功力改了主意,愿意重回教主之位,连忙回道:“好好好,去院中去院中!”言罢撑着起身,急忙行到院中,只怕晚了寒冰又改了主意。
“你说吧,什么事?是不是愿意……”
独孤青遥话未说完,但见寒冰脸色一冷,抬手甩袖,几道冰刺斜面而来,射落了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并划出几道血印。
尚未反应过来,寒冰又一甩手,冰刺从他肩头向后划过,劲风将他带倒在地。
“小丫头!有话好说!不要上来就动手!”独孤青遥靠坐在地上,看寒冰又要抬手,忙伸出手开口。
“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当日已经说过,我若恢复功力,第一个揍的人,一定是你!”寒冰说罢衣袖甩起,冰刺接连不断向独孤青遥射来。
屋中诸人听到声响,也顾不得休息,纷纷起身出门。
“啧啧啧,这旗主夫人好生彪……”律孤山摇头叹息,眼瞅着赤焰寻声望来,连忙改口,“武艺高强,英姿飒爽!”
独孤青遥抬起手臂挡住头部,口中喊道:“小丫头,我现在内力大损,你不能趁人之危!”
寒冰手中动作不停:“内力大损不正好,天赐良机,此时不揍你更待何时!”
“你不能只记仇啊!帮你恢复功力,我也是出了力的,你好歹有个感恩之心啊!”
寒冰冷哼一声:“我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谈何感恩!”
独孤青遥看寒冰不留情面,一眼瞅见众人已出屋,对黄云喊道:“黄小子救命啊!我给你买酒!买好酒!”
黄云看着寒冰往后退了退:“我不想有酒却没命喝!”
“胡说胡说,救命救命!我伤了,你还得给我治!”独孤青遥又看向胡朔。
胡朔摆摆手:“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摸些药几天就好了。”
独孤青遥欲哭无泪,瞟见那一袭红衣,再次开口:“赤家小子,救命!小丫头快要把我打死了!”
赤焰叹了口气,闪身上前,挡在了独孤青遥面前:“冰儿……”
寒冰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抿了嘴没吭声。
独孤青遥此刻上衣已被划得破烂不堪,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利刃划过的伤痕,却并不深。是以伤口虽多,血却不多。
他撑着起身,也顾不得去捡掉落的面具,躲到赤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还是赤家小子对我好!”
话音刚落,却听赤焰开口:“冰儿,你今日刚恢复武功,不易过多动武,歇息几日再揍他也行。”
独孤青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为寒冰恢复功力后,众人自去休息,赤焰让黄云派人,在九州之地去寻找红龙草。虽希望渺茫,也尽力去找。又嘱托律孤山,胡朔之女胡蝶不日入城,让他注意接她进城,好生安置。
当日晚间,赤焰进到胡朔房中,在其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次首。
胡朔本是坐着,见此瞬间惊起了身:“何故行此大礼?寒冰丫头是故人之女,帮她本是应当,不必如此。”说着抬手去扶赤焰起身。
赤焰却并不起身:“我已拜师,不可另拜他人。但我想跟胡伯父学些医术,不知胡伯父可愿意教授?”
胡朔闻言坐了下来:“我记得逍遥老弟并不喜药理,你的医术是跟着飞雪学的?”
“不是。冰儿当年中蛊后,各处医师均无法解,我方才收集各种医书,寻解蛊之法,涉猎得多了,便会了一些。”
“哦?”胡朔不由得打量了赤焰两眼,“自己学来的,倒是不曾看出。我此番只为寒冰丫头解蛊而来,不会长留玉龙城,不能亲自教授你。”
赤焰垂了头,有些失落。他只觉自己所学有限,远不能护寒冰周全。
“不过,我这些年也曾游历各处,将各种疑难杂症记录下来编成册子。”胡朔说着起身,从柜中取出包袱,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赤焰,“这里面亦记有我自己行针用药的一些心得和见解,我在玉龙城的这段时间,你可以让人把它抄录下来,日后再慢慢研习。”
赤焰听了面色微喜,忙双手接过,又对胡朔恭敬叩了一首:“多谢胡伯父。”
“快起来吧。”胡朔伸手扶起赤焰。
赤焰起身后询问:“不知这本书册中可记有解金沙蛊之法?”
“有啊。”胡朔随口应着,突然目光一闪,忙道,“寒冰丫头不可再中金沙蛊了!这蛊解第二次,已经是要人半条命了!”
赤焰不觉凝了眉:“二次解蛊,真的痛得无法忍受吗?”
“这丫头忍耐力异于常人,忍受还是忍受得住,但……”胡朔摇了摇头,“到底是血肉之躯。”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用针后气血两虚,给她备些滋补的汤药吧,让她身体恢复得快些。”
“……好。”赤焰点了点头,又对胡朔施了一礼,“胡伯父早些休息。”
九月初一午时,秋雨之后天气微凉。寒冰坐于案边,已准备好开始解蛊,未曾注意到赤焰满是忧虑的神色。
胡朔一手端着药水一手持着银针,看着寒冰开口:“寒冰丫头,这蛊要解九日。”
“九日?不能快些吗?在黄蝶幽谷时不是三日就解完了?”寒冰抬头问着,接过胡朔手中的药水,而后一饮而尽。
胡朔呵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体啊!一天八针,多一针我都不扎。”
熟悉的痛感袭来,寒冰抿了嘴没吭声,下一刻,胡朔手中的银针已刺入筋缩穴。
浑身上下如同被挫骨吸髓一般,带着难以名状的剧痛,连发丝都透着疼痛。
寒冰瞬间忍不住大口喘息,眉头紧蹙,脸色苍白,额上冒出冷汗,放在桌案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赤焰心中一惊,赶忙上前紧握住她一只手。
第二针刺入,意识有一瞬间的破碎,除了疼痛再感受不到别的,寒冰强忍着没有叫出声,额头上的冷汗开始往下滴落。
“冰儿……”赤焰眼眶已红,看向胡朔。
胡朔躲了他的目光,只轻声说:“别看我,针现在不能停。”
第三根银针刺入,寒冰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已是有气无力:“赤焰……”
“我在!”
寒冰闭目喘息了两口,方才出声:“给我……吹首曲子听吧……”
“好……”
赤焰收回手,取下腰间的玉箫放置唇边。婉转悠扬的箫声传出,让人醒神静心。寒冰凝神听着,以期能转移对疼痛的注意。
赤焰虽吹着曲子,双目却紧盯着寒冰,看着又一根银针刺入,心头不觉跟着一颤。
“你错了……两个音……”寒冰凄然一笑。
箫声不断,针亦不曾停,寒冰不停大口喘息,脑中一片混沌,却仍虚弱出声:“又错了音了……”
寒冰未言一声疼痛,赤焰却觉心如刀绞,已是吹不成调,将玉箫掷于桌上,再次紧握住寒冰的手。
“第几针了……”寒冰又出声道。
“还有最后一针,丫头你再忍一下。”
随着最后一针刺入,胡朔一掌击向寒冰后背。看寒冰吐出鲜血,胡朔取下银针。
此时的寒冰再也支撑不住,向旁边倒去,赤焰忙将其接入怀中。
针虽取下,痛楚却不曾消退。寒冰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喃喃着:“早知道,我就不给薛逸引毒了……”
赤焰听此,几乎涌出眼泪,他知寒冰对伤痛一向不太在意,若非痛到极致,断然说不出此种话来。
“让她去好好休息吧,还得八日。小心一些,痛感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渐消。”
赤焰忙将寒冰轻轻抱起,行至屋中放到榻上,让白露端来一直温着的汤药,看着寒冰饮尽。而后扶她躺下,盖上衾被。
“冰儿,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好不好?不管是江清也好,寒香也好,不要再考虑别人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寒冰看着他,勉强对他一笑:“……好,我以后……只考虑你我。”
待寒冰闭目而眠,赤焰又回到院中,对正欲离开的胡朔问道:“胡伯父,我记得有几种药可以减少痛感,是不是可以给冰儿用一些?”
“若要用,这丫头的情况用量可不少,天仙子致幻,曼陀罗有毒且副作用极大,火麻和罂粟有瘾。你想用什么?”
赤焰垂了眼,他是医师,自也清楚每一种止痛药用量大了,都对身体有损。
“你也不用太担心。”胡朔拍了拍他肩头,“第一日最痛,她既然能抗过,后面几日当是不成问题。”
寒冰休息了一晚,体力恢复如常,更是抓紧一切时间练功融气。和赤焰一同用饭时,看他瞅着自己眼带疼惜,对他一笑:“不妨事,比万蛊噬心痛些,也并非不能忍受。早些解了蛊,你我也好去辽东,顺便找寻红龙草。”
只不管如何掩盖,身体最是诚实。待到午时,寒冰看到胡朔拿出银针走近,身体不觉颤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眼瞅见赤焰望着她,又赶忙抿了嘴坐好。
赤焰垂了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给你吹曲子听。”
他爱的人,历经波折苦痛,他不作它求,只愿她以后,平安顺遂。
九月初五未时,律孤山接到胡蝶即将入城的消息,颇为不愿地带人出城相迎。若非赤焰嘱托,他万不想迎接,人虽站到城门口,心中却是嘀咕不已。
这神医之女也是娇气,既又不会骑马不能和神医同日进城,又不会武功还得让黄旗一路保护。偏生坐个马车也这么慢,比神医整整晚了六日才来,必定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律孤山虽是如此想,却也不敢怠慢,乖乖在城门口侯着。然左等右等,从未时等到申时,又从申时等到酉时,依旧没有看到欲进城的马车。
秋日已西斜,腹中更是饥饿,律孤山在城门前踱来踱去,心头越来越焦躁。
“这黄旗的消息什么时候误差这么大!说的申初前必到,这他娘的都快戌时了!本旗主都要饿死了!人呢?人呢?”
律孤山身后的一绿旗死士忙上前道:“律旗主莫急,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黄旗既未传回别的消息,今日必定会到的。”
“有个屁的事!”律孤山仍是骂骂咧咧,“必然是黄云最近对黄旗疏于管教,让他们办事拖沓!这神医的女儿也是娇贵得很,坐着马车还行这么慢!”
“嘘!旗主这话可说不得,大旗主对神医恭敬有加……”那死士正说着,远远听见马蹄声响,转头去看,“律旗主,来了!”
“可他娘的来了!”律孤山嘀咕一声,正了正衣物,收敛了不耐的神色。
两位黄旗死士架着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向律孤山颔首:“律旗主。”
律孤山向前一步,对着马车拱手:“车内可是胡姑娘?在下八旗律孤山,托赤旗主之命,在此迎姑娘入城。玉龙城不同别处,城内尽是山石阶梯,马车不能入内,还要劳烦胡姑娘下车步行。”
一席话说得恭敬得体,与刚才骂骂咧咧的模样判若两人,跟在律孤山后面的死士都有些震惊。只车内甚是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胡姑娘?”律孤山又喊了一声,车内仍是悄然无声。
律孤山压下的火气瞬间蹿了起来,嚷着:“本旗主等到现在,车里的人呢?你们黄旗是不是耍我律孤山玩呢!要是大旗主接人,你们还敢这样吗?”
一黄旗死士往车厢看了一眼,对律孤山道:“律旗主莫急,胡姑娘许是睡着了。”
“睡……睡着了?”律孤山愣了一瞬,心里更是不满。
这神医之女真他娘的娇贵。
“胡姑娘今日午后救了一难产妇人,颇费了些时辰,故而此时方到玉龙城,她应是累到了。”那黄旗死士说着转身叩了几次车厢。
车内此时方传来一慵懒的女声:“何事?”
“胡姑娘,玉龙城到了。”黄旗死士低头回应。
“到了?我知道了!”车内声音一扫慵懒,竟是娇俏可人。
稍过片刻,车厢帷裳被掀开,律孤山在马下没有仰头,只看见半身黄色衣裙,隐约可见车厢内铺着被衾软枕。
律孤山不由得咂舌,心中更是叹道:娇贵!真是娇贵!
黄旗死士扶胡蝶下了车撵,律孤山犹未回神。
“你是何人?”胡蝶看着律孤山开口问。
“我乃律孤……”律孤山说着,转头去看身旁的女子。
金带束发,细辫垂肩,眉如远黛,一双杏目顾盼生辉,鼻如美玉,唇若点樱,面凝鹅脂,桃腮带笑。一身樱草黄裙上绣金蝶,刚过及笄之龄,身上隐隐散着淡淡的药香。
如花解语,似玉生香,秀雅中含着空灵之气,俏皮中带着几分娇柔婉转。
律孤山看得呆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在下八旗律孤山,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呃……”黄旗死士有些尴尬,赶紧碰了碰律孤山手臂,“律旗主,这是胡姑娘,胡蝶姑娘。”
“呃,对对对,胡姑娘。”律孤山回过神来,连忙再次拱手,“玉龙城马车进入多有不便,还要劳烦胡姑娘步行进城,如今天色渐晚,入了城我让人给姑娘备下晚食,安排下榻之处。”
“有劳律公子了。”胡蝶盈盈一笑,跟着律孤山边走边说,“途中遇到一妇人生子难产,为帮她顺利生产花费了些时辰,让律公子久等了。”
律孤山虽行在前面,却不时回头去看:“胡姑娘心地善良,得神医真传治病救人,我律孤山便是再多等些时辰也无妨。”
一绿旗死士跟在身后,听到律孤山此言有些呆滞,忍不住小声嘀咕:“旗主,你刚不还说胡姑娘……”
“我有说吗!”律孤山对着那死士双目一瞪,止住了他话头,“你们旗主是这样的人吗!胡言乱语,小心我罚你去武馆当陪练!”
那死士霎时闭了嘴。
律孤山又对胡蝶呵呵一笑,温声细语:“胡姑娘这边请,小心石阶。”
“寒冰姐姐的蛊解得怎么样了?”胡蝶问道。
律孤山看着胡蝶,早已神游天外,随口应着:“解了……”
“解了?”胡蝶微带疑惑,“爹爹不是说二次解蛊颇费些时日吗?这么快就解了?”
律孤山稍稍回神:“呃……没……还没解。”
“到底解了还是没解?”胡蝶眉头蹙了一下,“算了,寒冰姐姐住在何处,你先带我去见见她吧。”
“好,玉女阁在这边。”
暮色渐昏,赤焰待寒冰用过晚食,躺在榻上,便欲离开。待行至阁门外,迎面看到律孤山带着一黄衣女子来此,开口问道:“律孤山,天色已晚,你带人来找冰儿做什么?”
律孤山尚未答话,已听见身旁的姑娘结结巴巴出声:“赤……赤大哥,多……多日不见,你可还……安好?”
一眼看去,虽是暮色昏黄,仍然能看到胡蝶低着头,双颊飞红,胸口起伏不定,一副羞怯模样。
律孤山仰天长叹,腹诽不已:这天底下的女子难不成都喜欢这一款?玉龙城里的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个城外的,竟然还是早早就被大旗主勾了魂去。
而赤焰这才看清跟随律孤山而来的竟是胡朔之女,半年不见,她比之三月多了温婉端庄之气,又加暮色已临,没有一眼认出。
“胡姑娘,原来是你。”赤焰颔首行了一礼。
“我……我今日刚到城中,想来看看寒冰姐姐,不知她休息了没有。”胡蝶不曾抬头,说得小心谨慎。
“她身体尚虚弱,躺在榻上却并未入睡,我带你去见她。”赤焰说着转身,带着两人重回阁中。
寒冰见到胡蝶心中惊喜,起身下榻,与胡蝶在案边闲聊。得知胡蝶自三月她们几人离谷后,一直跟着胡朔于各处游诊,学医识药,如今已可行医问诊。
两人聊得兴起,胡蝶腹中饥饿发出声响,一时有些尴尬。
“你还未用晚食?”寒冰问着,却是向一旁站立的律孤山瞟去。
“不……不关我事!”律孤山后退半步,“是胡姑娘念着你,未用晚食也未曾休息便要来看你。”
寒冰听了看向赤焰:“柜中还余些你做的七巧酥酪,先让胡姑娘吃些果腹吧。”
赤焰遂去柜中取了酥酪。胡蝶看着端上桌案的酥酪欢喜不已,连连入口。
律孤山在一旁抱怨:“夫人,为了接胡姑娘入城,我也一直饿着呢!”
寒冰尚未答话,胡蝶已惊喜出声:“夫人?寒冰姐姐,你和赤大哥成婚了?”
“还没有……”寒冰淡淡应着,颇为无奈。
赤焰却紧跟着开口:“快了!”
“什么时候?”胡蝶又问。
“还没定下日子……”
赤焰又是紧跟着开口:“已快筹备完,只等冰儿一句话。”
这人……寒冰撇了撇嘴,忍着没发作。
胡蝶眉目带喜:“不如快些筹备,早日成婚,趁着我和爹爹尚在玉龙城,还能赶上送一份贺礼呢!”
律孤山有些发怔,胡蝶见到赤焰的羞怯他看在眼里,如今听闻他二人即将成亲,竟是喜出望外,毫无嫉妒。
这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
赤焰听了胡蝶所言微微颔首:“我觉得胡姑娘提议甚好!”
寒冰终于忍不住,看着赤焰叩了叩石案:“胡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还饿着肚子,你既有空,不如再去小厨房做些晚食来。”
“不……不用劳烦赤大哥了。”胡蝶听了连忙起身,“我跟着律公子去别处用饭就好,天晚了,不打扰寒冰姐姐休息了。”
是夜,繁星满天,律孤山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脑中总浮现出一个樱黄身影。白日一见,仿似一眼万年,再挥之不去。
昨夜辗转半宿,入睡已是寅初。翌日辰末,律孤山方才醒来,随便吃了些早食,径自去白旗找胡蝶。
寒冰昨夜本想让胡蝶宿在玉女阁,却被律孤山一句“夫人需要安静,休养身体。”堵了回去。后律孤山将胡蝶安排在白旗休息,不过是因他所居之处与白旗甚是相近。
但此时胡蝶并不在白旗。
律孤山略一询问,得知胡蝶用过早食后,在城中之处摆了桌椅,拿了笔墨纸砚,要进行义诊,便径自寻了去。
城中之处有几人在稀稀拉拉地排着队,律孤山到时,胡蝶正给一位妇人把脉,眉头微微皱起。半晌后收手,却是语声带歉:“你这脉象有几味药我尚不能确定用药分量,待我午间问过我爹爹,再行开药,劳烦你介时再来一趟。”
那妇人应着离开,胡蝶即将适才所断脉象记录下来,又开始给下一人诊脉,之后开下药方。
律孤山颇为不耐地等了几人,那队伍丝毫不见减少,竟还有越来越长之势。
待胡蝶又诊完一人,律孤山上前拦住队伍,声带不悦:“走走走!百草阁和回春堂没有医师吗?都挤在这让一个小姑娘给你们免费看诊!”
胡蝶不明所以地看着挡了她桌案的人。队伍前方的人听了律孤山所言,不敢上前,四散了去。
胡蝶忙起身出声:“哎,你们别走啊!免费看诊,不收银子的。”
有人听了又转过身来,却见律孤山抽出腰间长剑立在桌案上,面带冷意地瞅着他们,霎时停了上前的脚步。
剑刃带着寒光,队伍片刻间四散了去,胡蝶放置的桌案前再无一问诊之人。
胡蝶有些气恼:“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律孤山转过身把长剑收入鞘中,对胡蝶带着讨好的笑意:“胡姑娘午食想吃些什么?我让人早些去准备,介时和姑娘一起用饭。”
胡蝶并不看他,低头收拾纸砚:“不必了。我午时要去寒冰姐姐那里帮爹爹行针,过后会和爹爹一起用饭,不劳烦律公子了。”
“那现下无事,我带胡姑娘在玉龙城游玩一番如何?”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忙。”胡蝶收拾完纸砚,背了药箱就要走。
律孤山跟在胡蝶身后,仍是不肯死心:“胡姑娘要忙些什么?可有我律某能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胡蝶不曾应他,身旁经过一老者,弯着腰咳了几声。胡蝶转身拦住老者:“老伯可是常有咳喘,我给老伯诊下脉象如何?”
那老者正欲应答,却瞅见胡蝶身后的律孤山冷着脸瞪他,一只手握在剑柄上,不断抽合着利刃。
“不……不用了!”那老者连连摆手,急步离去。
胡蝶回头,瞧见律孤山模样,不由得更是气恼,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哎,胡姑娘等等我!”律孤山忙不迭跟上。
“你不许跟着我!”胡蝶声带怒火。
律孤山驻了脚,一脸莫名其妙:这小姑娘,怎么就生气了?
左思右想不得其因,待到午时,律孤山想起胡蝶之言,又厚着脸去玉女阁。
阁中箫声不断,待人通传进入,律孤山看到胡蝶乖巧地站在胡朔身侧,正专心看其施针,而寒冰脸色甚是苍白。
“你来此,所为何事?”寒冰开口无力。
“呃……没什么事。”未曾想借口,便通传进入,律孤山有些苦恼,开始胡诌,“几位旗主都关心夫人蛊解得如何了?”
“不妨事,有劳关心了。”
“呃……”律孤山瞟着未曾看他一眼的胡蝶,觉得自己得找些话说,不然在这阁中着实多余,“不知胡神医何时离开玉龙城?”
胡朔闻言看了他一眼:“给寒冰丫头解完蛊就离开。”
呃……好像有些赶客的嫌疑。
律孤山又问:“不知夫人这蛊还需解几日?”
“除了今日,还有三日。”胡朔回他。
未经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为何不多解几日?”
院中的箫声突然停了,一时安静得可怕。
寒冰抬眼看向律孤山,眼睑收了收。
胡朔施入一根银针,呵笑一声:“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赤焰放下玉箫,沉了脸,冷声问道:“律孤山,你刚才说什么?”
直到此时,律孤山方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霎时面色如土,魂惊魄落。
夫人每日解蛊痛得死去活来,大旗主恨不得代其受痛,自己竟然当着大旗主的面,希望夫人多解几日蛊。
不要命了!真的是不要命了!
“我我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律孤山说罢,逃也似的从玉女阁消失无踪。
寒冰无力地轻笑一声,看向赤焰:“这律孤山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往我这阁中跑?”
随着今日最后一针刺入,寒冰吐出鲜血,全身瘫软,再无暇顾及律孤山的异常。
离开玉女阁之后,律孤山踱了半天步,连连叹息。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也没说清楚到底该如何求之,自己这笨嘴拙舌的,无甚经验,不但惹了姑娘气恼,还差点惹怒了大旗主,真是让人头疼。
思索再三,律孤山决定求助于黄云,转身去香缇酒肆买了两坛酒带去黄旗。
黄云看到律孤山带酒而来,颇为惊奇,连连摆手:“我们功力都尚未恢复,不能动武比试。”
“谁要跟你打架!”律孤山将两坛酒放到案上坐下,“我就……单纯的……想请你喝酒,不行吗!”
黄云一脸狐疑:“这酒里,是不是有毒?”
律孤山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是有……泻药?”
这鸟人……真是不识抬举!
律孤山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当着黄云的面打开一坛酒,抱起饮了一大口,又递给黄云:“喏,你真不喝?”
“喝!喝!”屋内弥漫着酒香,黄云吸了吸鼻子,连忙接过。免费好酒,不喝白不喝。
律孤山看着黄云大口畅饮,叹了口气,幽幽开口:“我看上了个姑娘……”
刚入口的酒未来得及咽下,黄云一口喷出,洒了律孤山满脸。愣了一瞬,黄云右手立马抚上腰间刀柄,离开桌案:“兄……兄弟,我真……真不是故意的,有话好说,咱们功力未复,不动武不动武!”
酒水顺着脸部往下滴落,微微打湿了胸前衣衫,入鼻都是浓郁的酒香。律孤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又松了开。
算了……今日有求于人,我忍……
律孤山睁开眼,抬起手臂擦掉满脸的酒水,强自呵笑一声:“无事。我不过看上了个姑娘,你何故这么大反应?”
“你看上姑娘?”黄云一脸不可思议,往前行了一步靠近桌案,却犹不敢坐下,“你还不如说你看上了个男人,我还更相信一些!”
“看上男人?”律孤山撇了他一眼,声带不屑,“看上你啊?”
“不不不!姑娘好!姑娘好!”黄云这才大着胆子坐回桌案,“难得你这千年的石头开了花!不过这看上姑娘你该找程大哥或赤大哥啊,让他们代你去姑娘家提亲,你找我有什么用!”
“人家姑娘没看上我!”
黄云噎了一下,暗自庆幸没有再去饮酒:这酒……还是等等再喝吧……
“你……想让兄弟做什么?”
“帮我想想办法呀!你鬼主意多,又会讨小姑娘欢心,不像我,三两句就把人小姑娘惹生气了。”
会讨小姑娘欢心……会个鸟!
黄云心里虽如此念,面上却故作一片老成之态:“这感情之事嘛,讲究细水流长、循序渐进。你看赤大哥,守了寒冰妹子多少年,如今方筹备成亲事宜。你要有耐心、恒心、毅力,嗯……要坚持不懈,终能抱得美人归!”
黄云说罢,还若有其事地拍了拍律孤山肩头。
谁料律孤山听了竟是满脸沮丧:“那完了,我没希望了。”
黄云只当律孤山是被自己举例寒冰的事情吓到了,安慰他说:“怎么会没希望呢?寒冰妹子是千年的玄冰,方才让赤大哥守了那么些年。普通女子,你坚持个一年半载,或者三五个月,心就软了。”
律孤山十分泄气:“三五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只有三天。”
“三天?什么三天?”黄云莫名其妙。
“三天之内,若不能让那姑娘转了心意喜欢我,我就没指望了。”律孤山仰头一叹,愁容满面。
“为什么只有三天?”黄云剑眉一挑,“三天后你要死啊?”
“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律孤山回了他一句,无奈解释,“我看上的是胡神医之女,胡蝶姑娘,他们三日后给夫人解完蛊,就会离开玉龙城。”
“哦……原来是胡姑娘。”黄云若有所悟,对上律孤山带着希冀的双眼,有些难以为情,“三天……胡姑娘还没看上你……兄弟,算了吧,我没那么大能耐……”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我律孤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黄云……黄大哥!你帮帮兄弟,只有这三日的时间,你当初都能想出在白龙岭布下万株芍药,必然能有好主意的!只要胡姑娘能转了心意,以后你的酒钱,我律孤山全包了!”
万株芍药……可拉倒吧!寒冰妹子见了那芍药,却告诉赤大哥婚约作罢。寒香见了那芍药,连话都没让我……寒香……寒香……也不知她和腹中孩子怎么样了……
黄云想着,有一瞬的落寞,脑中却突然闪现出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睛。
“对了,烟花!绿石头,小姑娘们都喜欢烟花!胡姑娘久未出谷,必然更是新奇!”
律孤山面色一喜:“对呀!烟花!我记得灵月那小姑娘当初就是对你放烟花示爱的!啧啧啧,听黄旗说,那小姑娘前几日还给你写了书信来!”
呃……早知道不给你出这主意了!
黄云脑中不由得又浮现出那双灵动的眸子,以及夜幕中,她大胆妄为的清脆嗓音:“黄云,我喜欢你!”
黄云身体莫名战栗了一下,还好还好,那丫头回了漠北。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决定去烟火铺购置烟花。本想购置如灵月当初燃放的字幕烟花,却被告知需提前定做,颇为费时。
律孤山有些失望,普通烟花虽是好看,却远不如灵月当初那句“吾心悦君”来得震撼。
“一个呢?一个也做不出来?”黄云犹在和掌柜谈论。
“一个……明日这个时候应该能做出来。”掌柜回道。
“那就行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一会我派人来搬。一共多少银子?”
掌柜拿来算盘一敲:“四十八两。”
黄云手臂架上律孤山肩膀:“兄弟,掏银子了,四十八两。”
“四……四十八两?”律孤山脸色一变,“什么破玩意儿要四十八两!”
“啧,律旗主这话就不对了,佳人一笑千金难买!”那掌柜道,“男人要豪气一点!想当初有一个红衣小姑娘在我这定做架子烟花,二百多两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是,当初那芍药赤大哥花了千两银子也没……”黄云正对掌柜的话点头称是,待反应过来灵月当初花了二百多两,亦是脸色一变,“什么玩意儿!几个破烟花你收人家小姑娘二百多两!你这铺子不想开了吧!”
“这……这……这架子烟花定做本来就贵,那姑娘定做了不少,听了价格一口就应下了,也不怨我!”掌柜脸上堆笑,“这样,我给你们算少点,四十五两……不不不,四十两如何?不能再少了!”
律孤山不情不愿地掏出银袋,递给掌柜:“你这烟花若不讨姑娘喜欢,我拆了你这铺子!”
掌柜的嘿嘿一笑,接过银子,不以为意。八旗几位旗主虽性格各异,却从不欺市霸商。
两人从烟火铺出来时,已是夕阳西下,律孤山突然问道:“你之前说……那芍药大旗主花了千两银子。你买的芍药,为什么是大旗主花银子?”
“呃……”黄云不知作何解释。若如实说出那芍药本是赤大哥对寒冰妹子求亲所用,结果却换来“婚约作罢”,赤大哥的面子还要不要!
“难得你这石头开了花,喝酒去,我请你!”黄云连忙错开话题。
两人用过酒菜,商讨至半夜,方才各自散去休息。
九月初七,律孤山听闻胡蝶又去城中义诊,再次寻了去。烟花之事自有黄云操办,他只需今夜戌时约出胡蝶,让她晚些休息即可。
义诊之处排着队,胡蝶正给人诊脉,看到律孤山来此,唇角抿了抿,起身去拦住他。
“律公子,我义诊是为了观察各种脉象,快速积累经验,争取早日如我爹爹一般能治疗各种疑难病症,还望律公子勿要相拦。”
喜欢的姑娘近在眼前,低眉请求,岂有不应之理。
律孤山愣了一瞬,忙挠头应道:“我不拦我不拦。姑娘无甚武艺,我在这保护姑娘安全。”
怕胡蝶赶他离开,律孤山又加了一句:“大旗主特意嘱托的!”
只要他不把人赶跑,胡蝶也没有别的意见,继续诊脉记录,做自己的事。
律孤山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胡蝶忙碌的侧脸,嘴角上扬,未曾上前打扰。
午后亦是如此,胡蝶见律孤山果真一直守在一旁,不叨扰不赶人,只一直盯着她看,有些脸红,心下对他有所改观。
申末人散,胡蝶收了纸砚药箱。律孤山立刻抬步上前:“胡姑娘,在下已让人在城中酒肆备了晚食,不……不知可否邀姑娘共用?”
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律孤山低着头,只怕被姑娘拒绝了去。
胡蝶本想拒绝,又恐这男人一恼,明日把人赶了去,便点头应了:“有劳律公子了。”
律孤山心中狂喜,忙将胡蝶身上的药箱接过背着,带她去香缇酒肆二楼。
酉时到戌时,一个多时辰,律孤山只怕胡蝶用过饭就要回去休息,一顿饭吃得甚是拖沓。又问卓掌柜要了酒水,红着脸和胡蝶天南地北地胡扯。
胡蝶看窗外夜色渐浓,偏生这男人还没有一点吃饱喝足的意思,心里有些焦急。
“律公子,天色已晚,我还要问我爹爹一些问题,就不奉陪了。”胡蝶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许是酒水状了胆子,律孤山立马起身上前拉住胡蝶一只手:“再等等,等会儿我自会送你回去。”
胡蝶霎时面色绯红,收回手往后退了退:“律……律公子自重。”
“那你先别走,这酒可香了,你要不要尝尝?”律孤山说着给胡蝶倒了一杯递过去。
“我……我不能喝酒。”胡蝶连连摆手。
“那你再陪我会儿成不成?”律孤山接着酒劲耍起混来,“你若现在走,我明日就不让人去你那案前看诊了!”
胡蝶虽有些不愿,但到底是在玉龙城中,人人对她恭敬有加,料定律孤山也不敢胡作非为,遂又乖巧地坐了下来。
律孤山嘿嘿一笑,继续拖拖拉拉地喝着酒。直到戌时夜幕低垂,窗外响起烟花燃放之声,律孤山面上一喜,拉着胡蝶来到窗棂处。
窗外火树银花,五颜六色的烟花将夜空照亮,或如孔雀开屏,或如天女散花,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胡蝶未曾见过这种景象,一时看得有些入神,双眸闪着光亮。
“这……这是什么东西?”胡蝶微微侧着头问,眼睛却还盯着窗外的景象。
律孤山勾了勾嘴角,靠近身旁的姑娘,轻声吐气:“烟花,喜欢吗?我专门让人为你放的。”
胡蝶双颊嫣红,垂下头往后退了退:“多……多谢律公子,夜色已深,我该回去了。”
律孤山赶忙拦住她的去路:“还有呢!看完再走!花了好些银子呢,不看就浪费了!”
伴随着声响,又一束烟花腾空而起,隐约形成字迹,律孤山连忙掰过胡蝶肩头,推向窗口:“快看快看!今晚上最重要的一个,你若看不到,我今晚就要找黄云哭去了!”
胡蝶缓缓抬眼,夜空下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几个大字在夜空中甚是显眼。
“胡蝶,吾心悦汝。”
几个字转瞬已化作点点金光,散在夜空下。又有烟花升起,却再无字迹。
“时……时间太紧,就做了这一个。不知胡姑娘,可有看清?”律孤山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心中惴惴不安。
胡蝶面上红得发烫,她出谷几个月,跟着胡朔各处游诊,不是没有遇到男子爱慕于她,但都被胡朔一句“我家姑娘患有隐疾,不能生子。”挡了。
这种对着她直白示爱,却是从未曾遇见。胡蝶不觉开始心如擂鼓,呼吸困难。
律孤山不敢与其对视,只用眼角余光看着身旁的姑娘,但见她红着俏脸,心口起伏不定,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事可成!我律孤山也要娶妻了!
律孤山正暗自得意,心里盘算着不如双喜临门,与大旗主共同成亲拜堂,也省得再操持一遍,却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窗外烟花还在燃放,胡蝶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只手抓住心口处,似乎痛苦不堪,另一只手扶着窗棂,微微抖动着,而唇色有些发紫。
“胡姑娘,你怎么了?”律孤山忙问。
“药……我的药,在……在药箱中。红色的……要三粒……”胡蝶艰难开口。
律孤山手忙脚乱地打开桌上放置的药箱,从中取出红色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取了桌上茶水递给胡蝶。待胡蝶吃下,又扶着她去桌旁坐下休息。
烟火之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起,火光透过窗棂将屋中照得时明时暗。两人坐在桌边都有些尴尬,律孤山挠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恐胡言乱语,又惹恼了姑娘。
“律公子……”胡蝶俯首低眉,使激荡不已的心绪尽快平复下来,“你……看到了,我身体……不好,自出生便伴有胸痹之症,连我爹爹都无法医治,终其一生不可生子。恐怕……要辜负律公子的抬爱了。”
不能生子,胡朔曾以此理由拒绝了几个对胡蝶有意的男子。胡蝶料想,律孤山听了这件事,必然不会再多加纠缠了。
谁知律孤山听后,只愣了片刻,而后大手一挥:“不能生子就不生,我律孤山孑然一身,又没有万贯家财,封位侯爵。你身体不好,成亲后就有我照顾你,断不会让你累着。”
“成……成……成亲?”胡蝶一时怔住,心口又开始起伏不定。这“不能生子”的理由竟没能吓退他。
“你别激动,别激动。别一会又引起胸痹发作了。”律孤山说着顺了顺姑娘后背。
胡蝶忙往后躲了躲:“律公子,我们才认识不足三日。谈……谈论那些事,言时过早。”
“三日很久了!”律孤山一拍胸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律孤山要娶的人!”
这……
胡蝶目光闪烁,寻思还得再找个别的理由:“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仪之人。”
“我知道,赤大哥嘛!”律孤山毫不在意,“大旗主那样的,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但他心有所属,也不可能把所有女子都娶回去。你可以退而求其次,瞅瞅我这样的,我这样的也不错!胡姑娘考虑考虑?”
窗外的烟花不知何时停了,室内昏黄的烛光跳动着,落针可闻。两人沉默了良久,律孤山又复问道:“胡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我不会留在这玉龙城的。”胡蝶并不抬头,“我想像我爹爹一样,游诊各处,治病医人,不想局限于一城之中。律公子……还是另择良人吧。”
“这个……我不能随姑娘一起走……”
胡蝶刚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律孤山声音又起。
“不知胡姑娘可愿等我三年?”
“等你……三年?”胡蝶抬头,有些莫名其妙。
“赤家于律家有恩,八旗更有护卫玉龙城安全之责,我不能冒然离开。若姑娘愿意等我三年,我会用这三年时间,培养出下一个绿旗旗主。介时再去寻姑娘,同游各处,治病医人,姑娘意下如何?”
胡蝶抬起了双眸,认真看向身旁的人,她对这人并不算熟悉,只那双眸子目光灼灼,热切期盼,好似在哪里见过。
昔日在黄蝶幽谷,有一红衣男子,也是这般目光灼灼。只是那时那人的目光,停留在白衣女子的身上,未曾分于她分毫。
而今,这灼灼目光,俱是停在她身上。
胡蝶的眼眸闪了闪,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好。”
“你同意了?你真的同意了?”律孤山欢呼起来,“一言为定不许反悔!不管你行到何处,三年后你给玉龙城传信,我必去相寻!”
“好。”胡蝶盈盈一笑,心头怦然。
“那……我送姑娘回去休息……”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烟火燃烧后的硫磺味,月色如同被笼罩了一层薄纱,两人于月色下并排而行。
律孤山一只手伸了握,握了又伸,眼看已快到胡蝶居所,索性豁了出去,一把握住了胡蝶垂下的一只手。
胡蝶微愣,抿了嘴脸上飞红,而后抬起头,看到夜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前方。
“……爹爹。”
“咳……咳……”胡朔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律孤山瞬间把手收了回来,脸上挂着干笑:“胡……胡伯父好!”
胡朔哼了一声,看向胡蝶:“让人放烟花的,就是这小子对不对?”
“爹爹,咱们回去说……回去说……”胡蝶忙挽上胡朔手臂,把他往居所处拉,同时示意律孤山快走。
“胡伯父再见!”律孤山挥挥手转身,勾着嘴角一路心情舒畅地回到住处,却见黄云仍在房中等着他。
“怎么样怎么样?成了没?”黄云见了他立刻上前询问。
律孤山摸了摸头发:“凭我这张俊脸如何不成?不过成是成了,要等三年。”
“为何要等三年?”黄云脱口问出,而后一摆手,“反正成了就行,以后我的酒钱,都是你出啊!”
“凭什么都是我出?”律孤山眉目一挑。
“你说的,只要胡姑娘转了心意,我的酒钱,你全包了!”
“我何时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律孤山一副无赖架势,将黄云往外推去,“回去睡觉了睡觉了!”
“律孤山!你这是卸磨杀驴!”黄云气道。
律孤山哼笑一声:“就杀你了,怎么着吧?”
“呸!”黄云连忙改口,“你这是过河拆桥!要不要脸?咱们打一架!”
“功力都没恢复,打什么打!老子困了,睡觉睡觉!”律孤山说着将黄云推出屋外,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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