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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林软硬兼施，几个小时下来，何丽娜的回答依然是：“我没有受贿，没有违法乱纪，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我国的法律是重证据、轻口供，你们既然有证据，就直接对簿公堂好了。”
好一副利嘴，真不像是从一个小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毕竟是法官，心理素质非同一般。
“你以为我们不敢吗？要没有一点证据，会请你到这里来吗？”白桦林恼怒的表情很滑稽。
不过，他也清楚，每个被纪委请来的人，前三天要么大吵大闹，要么伶牙俐齿，要么沉默寡言。偶尔也有人一来就一吐为快，反倒让他们没有成就感。何丽娜的态度，属于正常反应，先晾晾她，杀杀她的傲气。
此刻，邹晓义和汪琳也在这个大楼里，也被关在了不同的地下室里，坐在了同样的凳子上，也正在接受组织审查。
邹晓义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变成了一道道深红色的纹理，黑边框的眼镜上方，一块纱布贴在那里，在他煞白的脸上突兀醒目。
他耷拉着脑袋，心里的懊恼、惭愧全部挂在了他伤痕累累的脸上。这种场合，传闻中谁不老实交代，几天几夜不让人睡觉，最终到了人的生理极限，到了生不如死的时候，还得交代，即使死，也想睡一觉再死。否则，这么多贪官污吏，为什么都会乖乖地交代？
与其死扛，还不如早死早超生，早交代起码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可以早点摆脱那种提心吊胆的精神折磨。不过，从此以后，在他的法官生涯里，将永远把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光辉前程将永远离他而去。
审查室的门开了，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邹晓义看到了门外的一堵白墙，犹如看到了自己仕途的尽头。他一个寒战，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晚上，邹晓义竹筒子倒水，一滴不留，和盘托出。
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根本没有一吐为快的轻松，各种思绪缠绕着他，后悔、冤枉、自责、失落。
邹晓义从医院出院后到法院上班，一切正常，下午开庭结束回到办公室，看到一盒茶叶在自己的办公桌底下。汪琳说她也收到了何丽娜表哥送来的茶叶。
刚巧老陈的妻子方娟带着兄长来找邹晓义，询问老陈车祸的经过，很快，询问变成了质问，引来了方娟的嚎啕大哭。
他和陈坤宇在一个办公室已经几年，老陈至今没有醒来，对邹晓义的打击与折磨并不亚于他们的家属。
邹晓义坐立不安，慌乱中打开了脚旁的那盒茶叶，为方娟倒茶消气。
打开茶叶罐，邹晓义两只眼睛定格在了那里，一叠卷起的人民币，塞满了茶叶罐，心想，估计是何丽娜表哥给她父亲的治病钱。
方娟还在撕心裂肺的痛哭。他犹豫片刻，把钱拔了出来，直接递给了伤心的方娟。先暂时救急一下，等何丽娜出差回来，再把钱还给她。
夜已经深了，寂静的西郊宾馆在寒冷的雨夜里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汪琳的喉咙已经沙哑，她一边哭一边大喊冤枉，自己坐得正、站得直，不应该受此礼遇，明天上午，她还要开庭。
真是徒劳的举动，喉咙喊疼喊哑了，没人理她。
纪委的同志看着她幼稚的举动，心想：不让她发泄一下，不会冷静！
汪琳从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一路绿灯来到湖滨法院，那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气郁攻心，满脸通红，声音不是越喊越响，而是越喊越哑，尽管如此，还是难以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她委屈地哭了，后来是失望地痛哭，她想到了今后，想到了人们无情的吐沫，她预感到，面对人们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她将永远无法辩驳到此一游的光荣历史，这种经历，她会一辈子受用不尽。
她哭，伤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到第三天，她是喊也喊了，哭也哭了，最终筋疲力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邹晓义已经交代的消息传到了法院，引起了一片唏嘘之声。果真有事，更加印证了纪委没有一定的证据，不会随便抓人的道理。同时猜测，邹晓义交代了，何丽娜的交代就为期不远了，汪琳至多是个零头，掀不起大浪。人们最担心的还是何丽娜，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到底还能扛几天？
沈鸿鹏跑到萧峰的办公室，想证实一下，邹晓义到底有没有像谣传的那样受贿，破产合议庭全部被审查，他们手上的案件怎么办？18件破产案件又怎么办？
其实，萧峰的心里比谁都着急，刚才还与钱程在商量对策。他们已经安排开庭的案件，要紧的、外地的、网上亮灯的，立即派人顶上，没人，哪怕庭长、院长也要上，救急如救火，先解燃眉之急，决不能让网上的黄灯十天内变成红灯，决不允许最后三天的红灯爆灯。不急的、复杂的，暂时推迟开庭。关键是破产案件，人们听到破产合议庭的法官都被纪委双规了，清算小组的电话是响个不停，已经招架不住。那些尚未安置的职工，索性三五成群赶到法院，民二庭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庭里原有的工作节奏全部被打乱。
破产案件不是其他案件，不是谁想接手就能接得上手的。
何丽娜还在审查期间，在没有正式接到纪委双规的通知前，所有破产案件不能换人。萧峰作为院长，这是基本定力。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县政府每年的考核奖是每人3000元，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一旦何丽娜他们出事，不仅法院评先评优一票否决，全院几百号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奖金将付之东流。
他派梅香以法院的名义，正面去了解情况。
夜幕又徐徐笼罩在了田野上，西郊宾馆在灰色的暮霭中若隐若现。宾馆的窗户里零零星星地透着灯光。
白桦林心里有点焦躁，整整四天了，对何丽娜的审查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何丽娜的骨头再硬，今晚也该是她开口的时候了。
他向地下室走去。
小小的地下室里，空气混浊，几盏日光灯照在四周的白墙上，煞白晃眼。
白桦林站在披头散发的何丽娜面前，猛喊一声：“他们都讲了，你不要再死扛，对你没有好处。”
何丽娜吓了一跳，无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挪动了一下往下瘫的身体，抿了一下翘着死皮的嘴唇，脸色姜黄，她没有吭声，一只手还是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又微微闭上了眼睛。
“坐好了，快讲！”白桦林火了。
何丽娜的眼皮在打架，浑身重得像灌了铅，头昏脑涨没有一点力气。她睁不开眼睛，欠了一下身子，依然瘫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不吭声，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孔。
于科长把头一甩，乌亮的短发随之飘动，她一把抓住何丽娜的肩部，用力拽了一下：“坐好了，白科长问你话呢？快说。”她还是穿着那件紫色羊绒西装，还是一副精干的样子。
何丽娜被于科长拉着重新坐好了，她有气无力地把遮在脸上的长发往耳后撸了一下，目光迷离朦胧。
“你这样死扛有什么用？他们都讲了。你不讲对你有什么好处？”白桦林开始了他晚饭后的新一轮攻势。
从何丽娜柜子里搜出的茶叶罐里，10000元人民币与举报信上讲得分毫不差，汪琳和邹晓义每人3000元的数字也是完全吻合。
搜出的茶叶罐没有拆封，何丽娜没有动用也是事实，但不能证明她没有受贿的故意。这一问题已经问了她几十遍，她一口咬定是汪琳告诉自己，茶叶是表哥送来的，再问，她干脆说“不再重复”。
气得白桦林没了脾气。对于这笔钱，白科长有点纠结，她是法官，知道怎样规避法律，她比谁都清楚受贿一定是故意行为，她推托得一干二净，也就无法追究她的法律责任。难道她真的不知道？
对于举报何丽娜的其他事情，白桦林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整整四天，还是毫无结果。他真的生气了，看着已经精疲力竭的女法官，觉得到了该点拨她一下的时候了。
“何丽娜，到这份上了，你觉得死扛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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