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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绿灯底下的两条斑马线上,邹晓义和汪琳各站一条遥相呼应,头戴小红帽,身穿大红小马褂,手里挥动着小红旗,指挥着过往行人。
绿灯一亮,邹晓义高举醒目的“创建文明城市”小红旗,带着行人向斑马线对面走去。汪琳则带着行人相向而来。
小红帽上,一排弧形“创建文明城市”的口号金光闪闪,红色马褂的后背上,这句口号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醒目耀眼,下面是硕大的“志愿者”三个字。
这路口,是湖滨县政府分片包干给法院的志愿岗,时间一个月,在争创文明城市期间,从早晨6点到晚上8点,法院每天不得少于两名干警同时在这里充当志愿者。
志愿者名单早在一个月前就公布在了法院的内网上。今天轮到邹晓义和汪琳做“志愿者”。
邹晓义低着头,耷拉着狭长的脸,有气无力地在斑马线上来回走着,志愿者发自内心的微笑服务、快乐奉献,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笑不起来。昨天,法院对他的处分已经见面,行政上记大过并责令退出3000元现金,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清楚,自己五次上北京接访潘美琴用掉的钱,以及几次给潘老太回去的路费早已经过万,这些损失只能自认倒霉,这不是他可以擅自处理茶叶罐里3000元现金的理由。如今才从纪委出来,又受了处分,他这个法官,唯有把帽檐压到眼镜上,把头低得不让人看出,才能保住一点法官的自尊。
汪琳举着旗子,像哑巴那样,无精打采地来回走着。组织上虽然查清了她没有受贿,但在纪委整整六天,元气大伤,至今喉咙还没有恢复,现在喝着西北风,嗓子更加干痒难忍。
邹晓义继续举着小红旗,低头向斑马线对面走去,走到中央,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了一声惊叫:“哎呀!这不是刚从纪委放出来的贪官吗?快来看啊!他就是网上说的那个贪官!”
他一个寒战,回身一看,果然是“肉墩子”上挂着白色战书的潘美琴,她像幽灵般冒了出来,宽大的白围裙上“还我血汗钱!!!!!”的黑色大字张牙舞爪。
真是怕啥来啥,潘老太到法院找邹晓义成了每周必修的功课,也不知道这个上访专业户哪来这股持之以恒的精神,不仅如此,还以拘留为荣。她从拘留所里出来,110警车特地护送她回家,使她在村里走起路来都要故意摇晃几下。
所有行人都被潘老太奇特的打扮与刺耳的尖叫声所吸引,迅速围拢过来,把邹晓义围在了十字路口的中央。贪官来做志愿者,是良心发现,还是赎罪?抑或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各种谩骂声、嘲笑声、挖苦声彼此起伏。
邹晓义无处躲藏。他猛然抬头,脸色铁青,一双细长的眼睛透过镜片瞪着潘老太,额头上淡红色伤疤突兀在那里,拳头握得“咯咯”响,忽然有了打架的冲动。
他的胸脯在急剧起伏,他在努力控制着强烈的情感碰撞,他知道,一旦伸出拳头,后果将是什么。
深呼吸,屏住!再屏住!心里默念着:我是法官!不能激动!我是法官!不能激动!我……是……法……官……终于,将涌到胸口的愤怒慢慢压了下去。
他低下了头,一息常存的自尊,被汹涌而来的各种声音践踏的荡然无存。他不能抗辩,也无法抗辩,他想离开这里,想躲避这种不堪的尴尬。
人们完全不顾红绿灯的变换,像看马戏那样把邹晓义团团围住。早高峰的特殊时刻,使维持秩序的志愿者,迅速变成了堵塞交通的制造者。
潘美琴乐了,咖啡色的花棉袄吊在滚圆的后背上,滚来滚去手舞足蹈。
汪琳拿着小红旗向邹晓义跑去。她用力掰开围观的群众,与邹晓义并肩站在了一起。她瞪着愤怒的眼睛,朝着疯老太大喊:“谁是贪官?你不要胡说八道!”她的圆脸憋得通红。
钱程、沈鸿鹏、于敏赶来解围。
交警立即指挥疏散群众,使一度拥堵混乱的交通秩序恢复了正常。
只要潘美琴不走,她这身独特的打扮与接连不断刺耳的叫声,她和邹晓义将永远是这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邹晓义只能提前结束志愿者的工作,汪琳也一并回法院。
临时调派于敏顶上,小杨即将开庭结束,暂时由沈鸿鹏顶着。
于敏一米八五的个子,戴着小红帽,一件红色小马褂死拉硬拽穿上了,高高地吊在了他的后背上。已过不惑之年的于敏,额头上有了几道岁月留痕,两鬓也有几多白发。他把眉头一皱,双手各自拉着马褂前面的一角,试图把扣子扣上,无奈,两者相距太远,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样子。
旁边的行人看到他滑稽的样子,都笑了。
沈鸿鹏也“噗嗤”笑出了声,干脆上前将于敏的小马褂给扒了下来。
于敏仅戴一顶小红帽,明显顺眼多了。
邹晓义回到了法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歪着头若有所思,无神地看着旁边叠的很高的一堆卷宗。
潘老太在大门外的叫喊声、谩骂声在法院上空回响,办公大楼里的每一位法官都听得清清楚楚。
“邹晓义,你这个贪官,你说,到底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才判他们赢?你说呀!”
“邹晓义,你这个贪官!你出来!你到底要多少?说个数,我给你!”
邹晓义呆呆地坐着,潘美琴刺耳的声音不断从窗外飘来,每骂一句,就像一根毒针扎在了邹晓义的神经上,不由得浑身抽搐一下。恍惚中,又听到了章老头的咆哮声,看到了蓝幽幽的火焰,又看到了抛向空中飘飘洒洒的纸屑。
半年前,他被潘美琴跟踪,无奈,只能搬家。
如今,潘老太缠访闹访比以前更加执着、更加没完没了,如此下去,新搬的家还能有几天的清静?
他一双忧郁的眼睛停在了对面陈坤宇的办公桌上,空空的,觉得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
钱程走了进来,邹晓义没有察觉。钱程故意用力“喝喝”了两声,他一脸诧异,吓出了一身冷汗。
钱程不悦,又“喝喝”了两声,冷冷地告诉邹晓义,建筑工程施工合同案件,被中院发回重审了。
这是被告在二审期间又提供了新的证据,中院认为一审法院认定事实不清,故发回重审。为了这个案件,前段时间钱程和邹晓义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邹晓义前后做了六次原被告的调解工作。这些努力,如今全部付之东流。
邹晓义听到这样的消息已经波澜不惊,表情木讷,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觉得尽力了。
钱程本想批评他几句,一个月中,两个案件被中院发回重审,他又被记大过处分,真是史无前例,民二庭今年的荣誉算是给他一人毁了。
邹晓义还在发呆。钱程话到嘴边忍住了,觉得邹晓义从纪委回来后,总是恍恍惚惚,完全不在状态上。
真是可气又可恨,钱程瞥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两个案件被发回重审,邹晓义被扣分罚款2000元毋庸置疑。他知道,是自己无能,拖了全庭的后腿,尤其对蒋建方和陈坤宇,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夜幕早已笼罩了静静的大院。判决书写完了,邹晓义停止了键盘的敲击,看了一下电脑屏,晃动鼠标,把它发到了杨婷婷的内网邮箱里。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呆呆地看着已经收拾整洁的办公室,几秒钟后才慢慢关门离开了法院。
在昏暗的路上,他恍恍惚惚地骑着自行车,冷风使他的脸和鼻子红了,一小撮头发迎风竖在头顶上,深浅不一的树影在他的身上飘忽不定,他的镜片上不断折射出刺眼的亮光。他不清楚自己在这斑驳怪异的黑影中骑了多久,就那么慢慢地骑着、骑着,漫无目的。
懵懵懂懂中,他停在了湖滨医院的大门外,一只脚踮在地上,忧伤地仰望着住院大楼顶上“湖滨医院”几个大字,霓虹灯在不停地变换着颜色,从红色到黄色,不知疲倦地变换着、变换着。
他慢慢地向住院大楼走去。
夜已经深了,整个医院静悄悄,呼呼的北风吹得树枝发出阵阵“哗啦啦”的声音,日光灯静静地亮在那里,整个医院阴森寒冷。
他站在了陈坤宇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插满管子的老陈,头上缠满了纱布,石膏依然裹在他的手上和脚上。
方娟躺在椅子上已经发出了疲惫的鼾声。
邹晓义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远远地、默默地看着昏睡不醒的老陈,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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