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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当事人开始焦躁不安,忍不住叽叽喳喳,怨气越来越大。
杨婷婷坐立不安,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邹晓义不接电话!再打!还是不接!急得她把电话打到了何丽娜的办公室。
何丽娜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
她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她本想再休息几天,可北城调查的情况要尽快向萧院长汇报。还有自己手上的案件,不能总是麻烦同事们加班加点。尤其是破产案件,在何丽娜休息的两天中,她接了几十个电话。丧事期间,她无暇顾及,如今到了不得不顾的地步。刚才她到医院换了药,头上缠着纱布,扎着马尾巴就直接来到了法院。
小杨带着哭腔向何丽娜求救。
邹晓义的无故迟到,很反常。何丽娜毫不犹豫,给邹晓义打电话,他果然不接。难道在路上?手机放静音上了?还是这几天累了,睡过了头?
再打,还是不接!超过规定的开庭时间整整半个小时了。难道他忘了上午有庭?不可能!生病了?他没有请假。
怪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何丽娜问沈鸿鹏。他想了一下,邹晓义这几天萎靡不振,昨天晚上加班,肯定是睡过了时间。
刻不容缓,立即派人去找。派谁去?到哪儿去找?
邹晓义搬家后,只知道在城郊结合处的陈塘桥,具体哪一户不清楚。
庭里的人都在忙着开庭,除了何丽娜,就沈鸿鹏在办公室,钱程在县里参加旧城改造的拆迁会议。
沈鸿鹏二话没说,开着他的桑塔纳就朝小商品市场赶去。
很快!他找到了邹晓义的妻子包来娣。
她一见到沈鸿鹏,紧张得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难道丈夫又出事了?前几天,她担惊受怕,几天几夜没合眼,掉了一身肉。
听清原委,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早晨,她带着女儿小薇离开家时,邹晓义正在穿衣,怎么又睡了?
沈鸿鹏带着她向郊外驶去。
一路红灯,沈鸿鹏连连摇头,每晚一分钟,庭上的当事人就会多几分抱怨、多几分不满。
汽车驶过了郊外的陈塘大桥,一排民房坐落在一处丘陵的东南面,远远看去,有了那种“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之美。
汽车在村西处的一间平房前停下。包来娣小跑着向家里赶去。
沈鸿鹏汽车掉头。
“啊……”包来娣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声从矮平房里传了出来。
沈鸿鹏吓了一跳,汽车“咚”的一声,后备箱撞在了矮墙上,差点把矮墙撞倒了。
包来娣又一声恐怖的惊叫声传了出来“晓义……晓义……”
沈鸿鹏急忙跳下车,跑了进去,吓得倒退了一步,两只眼睛睁得像铜铃。
邹晓义穿着深灰色的棉袄和黑色的制服裤子,直挺挺地躺在门口的床上,一只挂满鲜血的手垂在床边,手腕上的鲜血随着他的手指而下,水泥地上红了一大片,颜色已经粘稠发暗。
包来娣扑向邹晓义,捧着丈夫死白冰冷的脸在摇晃,拼命喊叫,凄惨的哭喊声惊天动地,划破了宁静的村庄,在旷野上空回荡。
邹晓义血管里的血已经流尽,身体冰凉僵硬,挂满鲜血的手随着包来娣的晃动在机械地摇摆。
村民们闻声赶来。
沈鸿鹏在慌乱中打了120、110。
保护现场是他刻不容缓的责任。在邹晓义旁边的床头柜上是叠的方方正正的花被子,被子上是一副黑边框眼镜,眼镜下面压着一个湖滨法院浅黄色空白信封。
包来娣死死抱着丈夫的遗体不放,沈鸿鹏用尽全力把她拖到旁边,她还是拼命挣扎,向邹晓义的遗体扑去。
几个村民将包来娣架到了隔壁邻居家。
沈鸿鹏把涌进来的村民赶到了门外,雄赳赳地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前来看热闹的人们。
30平方米左右的破旧小屋里充满着血腥味,他眼睛酸涩,心如刀绞,一位法官刚搬的新家,吃饭住宿全在一起的家里,除了一只32寸的彩电和一台老式电脑外,再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
120救护车与110警车几乎同时到达。
从早晨包来娣离开家到现在已近中午,邹晓义失去了救治的最佳时间。
警察对这个小屋进行了现场勘查。死因明确,由床头柜上的遗书为凭。警察轻轻地摇头,表示惋惜。
萧峰和邓加荣赶来了,看到邹晓义凄惨的样子,顿时脸色煞白。
萧峰从警察手里接过了遗书,上面潦草地写着:“来娣,照顾好小薇,我对不起你!我不能陪你了,我累了,真的很累!我要去陪我妈妈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很寂寞。”
另起一行,更潦草地写着:“请把我放在妈妈的旁边!”
下面是“邹晓义绝笔”几个字,没有时间。
一个年轻的法官,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让人难以预料。
他曾经是家乡山村里第一个拿国家工资的中学老师,他自强好学,又用六年时间自学法律并通过了司法考试,成了县里第一个孔雀东南飞的才子,他是带着抱负、带着梦想来到了江南,才几年时间,他就累了,永远地休息了。
包来娣几乎疯了,一直引以为豪的法官丈夫,怎么会倒在血泊里?她到江南才几个月,还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他就……他就……,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家里的脊梁塌了,整个家就塌了。
她知道丈夫的工作很忙、很烦,最近总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长期失眠,人也日渐消瘦。从纪委回来后,他是整夜难以入睡,总是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声。
法医说什么“忧郁症”,这种洋毛病没听说过,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法官,是他们山村里四邻八乡羡慕的能人。
邹晓义的这种死法,不到半天,法官畏罪自杀的消息再一次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人们在同情的同时,更多的是鄙视,让人唾弃。法官是强者,是正义的化身,法官哪能做出这样懦弱的选择?简直让人不齿。
一片唏嘘声中,很少有人会想到,法官也是人,法官也有七情六欲,也食人间烟火,也会生病倒下。
邹晓义的死很不光彩,轻如鸿毛,房东决不允许他的遗体放在自己的房屋里。
只有法官同行们惺惺相惜悲痛不已,在微博里、qq群里,长吁短叹,互诉内心的痛苦与烦忧,甚至有人呐喊:做法官不但要有钢躯之身,还要有超人般的抗压能力,哪怕生病,法官都没有权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几年前,一位基层法院的院长,在全国法院系统率先提出“法官心态建设”的倡议。他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偶然发现,自己法院干警的一次普通体检,一串数字深深地刺痛了他。一百多人的法院,三人同时被确诊为癌症晚期,92%的人或多或少有病,都处于亚健康的状态,这数字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死”这个字,原本对何丽娜来说很遥远。平时,报刊上、网络上经常报道法官因公、因病死亡的消息,哪怕法官被暴徒用机枪扫射当场死亡,那种惨烈的场面可想而知。她和其他法官一样,虽然愤怒、心痛,但远不如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让人触目惊心,肝肠寸断。
何丽娜头上缠着纱布,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了火葬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多次来到这里,送走了三位与她一起工作生活的人,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几天前,他父亲的遗体被推进炉膛的那一刻,她再次昏厥。
沈鸿鹏劝何丽娜回家休息,可她执意要来。
邹晓义在湖滨县,除了妻女,再没有其他亲戚,在殡仪馆里,没有了像老蒋那样的遗体告别,只有法院几个帮忙的人。
蒋建方是因公牺牲,有特别补助金10万元。邹晓义是自杀,按照湖滨县的财政规定,除了丧葬费,就只有500元的慰问金。
第二天,在征得包来娣的同意下,将邹晓义的遗体提前进行了火化。
邹晓义休息了,他要回湖北老家陪伴山上孤单的妈妈了。
“百日竞赛”两个多月来,邹晓义办结了67件,今年,他已经审结了318件,如今,还有51件案件没有结案,其中包括那件让他无比纠结的债权转让案件。
他的女儿小薇怎么办?他的妻子怎么办?七年来,邹晓义在湖滨没有房子,户口一直在法院的集体户口上,妻儿的户口至今没能从老家迁来。
包来娣在小超市打工,一个月的工资2000多元,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她的那点工资,交完房租还能扛得起这个家吗?
当初小薇上学,出了30000元的借读费。如今母女俩回老家,这笔昂贵的学费也就付之东流。
下午,轻霾笼罩,江州市火车站的站台上,小薇穿着淡蓝色羽绒服站在瑟瑟的寒风中,头上抱着一条长长的白布拖到了地上,腰间同样扎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孝布。她一双小手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微微颤抖。
用大红布包起来的骨灰盒,在她小小的胸前显得硕大沉重。
何丽娜蹲下,把小薇搂在胸前,抚摸着她的头,含着眼泪对她说:“小薇,你已经长大,今后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坚强,要照顾好你的妈妈。”
小薇才八岁,眨着她的丹凤眼,木讷地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何丽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太小,还不能真正体会失去父亲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丽娜为小薇整理羽绒棉袄,趁机往她的衣袋里塞了3000元钱,轻轻拉上袋口拉链。这件衣服,是昨天她去学校接小薇前特地为她买的,在校门口,小薇脱下了红色的旧棉袄,高兴地穿上了暖和柔软的新衣服,一声稚嫩的“谢谢阿姨”,使何丽娜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何丽娜吻了一下小薇的额头,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胸前的骨灰盒,心中一股强烈的隐痛在涌动、在抽搐。
沈鸿鹏、钱程和汪琳围在包来娣的身边。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睛鼻子红肿,胸前抱着邹晓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哭哭啼啼。
沈鸿鹏从昨天到现在,心如刀绞。作为民二庭的专职教导员,到底做了什么?邹晓义病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自己却全然不知。他深深地埋在了自责中,不能自拔。
他要亲自送邹晓义回湖北老家。可包来娣不同意,一双红肿哀伤的眼睛里分明有了几多幽怨。现在,她要静静地陪着丈夫一起回家。
火车徐徐而来,稳稳地停在了站台上。小薇在何丽娜的搀扶下捧着骨灰盒晃晃悠悠地跨上了火车。
沈鸿鹏把行李箱直接放在了母女俩铺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汪琳把玫红色书包叠在了行李箱上。
包来娣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晓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火车在轨道上缓缓滑行,一股涩涩的味道从心底涌向何丽娜的喉头,直冲脑门,她朝着迎风而去的列车,脱口喊着:“邹晓义……一路走好……”
汪琳也用沙哑的声音喊着:“邹晓义……一路走好……”
凄凉哀婉的声音在火车站上空回荡,直至列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何丽娜还呆呆地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她头上的白色纱布,几根长长的线头在风中无声地飘忽着、飘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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