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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惊讶于后生干活的利落。他做河豚是一把好手，洗衣服也很熟练。她当然不知道富家少爷沈潮生这一年来的磨难，生活激活了他的潜能。青杏觉得他挥舞棒槌的姿势特别优美，像某种鸟类，如果他皮肤再白一点就更完美了。
后生当然不知道青杏的内心活动。事实上，因为有了落脚之处，他的皮肤正恢复成原先的象牙白。让他们真正交流上的，还是因为鱼，河里的小鱼。一条鱼咬住了青杏的一件衣裳，河水荡漾，鱼儿拖着衣裳游到了后生脚下，待青杏发觉，自然大吃一惊。后生便朝她笑笑，指指脚面，是你的么？青杏就笑了，这里又没第三个洗衣服的人。后生绕过沿水的竹林和桃树，把衣裳递给她。
衣裳后生漂过了，带着皂角的清香。青杏终于问他：“我爹爹说你是润城人，对吧？”
“是的。”
“你做的河豚鱼很好吃，打算在馆子里呆多久？”乱世之中，渡口来往不定的人多了，她希望后生待长一些。
后生低了低头，轻轻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
“奇怪，你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呢？你知道尾郎吗？他就总说你是坏人，底细不分明。”青杏借用尾郎的话，无非是想顺势地打破沙锅问到底。假如，后生真的走了，她的心会不会空落落的？她到底又小，一想这个问题，就觉得脑子纷乱纷乱。但，不高兴是肯定的。
“青杏，我像个坏人吗，会烧河豚鱼的坏人？”他突然咧嘴笑了笑，眉眼更是英俊。那尾郎，他很识得。常常来吃饭，胡乱点几盘菜，总是挑着筷子说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故意和自己过不去。只有青杏过来了，尾郎的一双丹凤眼才变得殷勤灵活。后生十九岁，知道这尾郎对青杏有点意思。
青杏也傻傻地跟着后生笑。她听出来了，后生是故意说俏皮话，让她开心，这让她快活不少。“尾郎就是烦人，你别和他计较。没人请他，是他自己要来。”青杏不忘贬低尾郎，凸显自己是向着后生的。
十四五的小姑娘没有心眼，就算有，也还会心无城府地表达出来。后生收到了青杏的友善信息，目光有些朦胧，一低头，才发觉青杏个儿高，快到他的下巴。她乌黑的大辫子在太阳底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辫梢系着一根红头绳，绳子的末端抵在前胸上，前胸在月白的衫子下微微地凸起，后生忙把脸转过去。
咚……有人往河里扔石子。青杏回头一瞧，冷不丁林子里就晃出个人来，是绿桃。绿桃就冲着青杏做鬼脸，一脸的莫测。从那天偷了青杏家的杏子后，绿桃得了娘的允许，也来馆子找青杏玩儿。她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各处去耍。汝诚叮嘱伙计，绿桃就是客人，小客人，她要吃要拿，一概免费。伙计们乃至于熟悉的食客知晓汝诚和叶娘的关系，听了这话就暧昧一笑。绿桃得了这尊重，就对着以前呵斥过她的伙计翻白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要一壶茶来。
青杏认为她是多此一举。爹爹曾拉住她手，说些和以往很不同的话。“青杏，做女人苦，乱世的女人更苦。绿桃的娘命苦，绿桃就是个苦囊子，但凡女人有办法，谁愿意去干伺候人的营生，背一辈子的坏名声？”汝诚说得一本正经，青杏的脸反而红了。她没瞧不起绿桃，绿桃鬼点子多，常常让她感到惊奇，日子也不乏味。绿桃也认识了后生。她去看后生烧河豚，故意说他杀生，会背负上很多的罪孽。这些话是叶娘常说的，叶娘食半素，也常去庵堂进香。这真诡异，按理说一个经年的尼姑没必要给一个暗娼面子，佛门清净之地不能让叶娘玷污了。可那庵堂的主持慧静老尼，偏偏待叶娘极好，当着居士的面，送她斋饭，请她去经堂私聊。
绿桃是想吸引后生，她私底下和青杏比较过，长相身段都不差什么，唯有一样不足，青杏比她白，她抱怨这是江滩的风长年累月地把她吹黑之故。娘也说，江风最不温柔，三岁小娃儿粉条一样嫩滑的皮肤，吹几日，也会像张飞。娘说得夸张，可绿桃听进心里去了。娘又说黑里俏也俊气的，绿桃还是叹气。自己到底俊不俊，俏不俏，还得找一个靠谱的人说了算。她认为最靠谱的人就是福祥饭馆英俊的河豚鱼师傅。
绿桃留心后生有一段时间了，她来饭馆，就是为了后生，有一个神婆告诉她，说她以后会走她娘的老路，这让绿桃大为光火。她才不像娘，她要为自己觅一个如意郎君，可不想让青杏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青杏还比她小上一岁，她心里还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那会儿，后生听见绿桃讥讽他杀生，也没说什么，知道她是青杏的客人，自然会客气应对。绿桃就神气了，她不像青杏害羞，直接了当地要求后生教她烧河豚鱼，一个一口“后生哥”“后生哥”跟在他身后，叫得甜甜。后生就扭头道：“你不是说杀生不好的么？”“我改主意了。河豚鱼长江里那么多，不吃就成灾患成精怪了。”后生没回应，他虽然逃难而来，但这一手技艺也不是谁都教授，绿桃不是那种能静下心来烧煮河豚鱼的人。虽然后生对绿桃不怎么搭理，但她还是隔三岔五地送后生东西，一个绣得蹩脚的香包，一点炒豆子，甚至还送了一只龟。后生总说不要。当然，绿桃和后生接触，都背着青杏。
“你们鬼鬼祟祟的，我都看见了。青杏，你是不是看上后生哥了，想招他当你的小女婿呀？”绿桃的声音酸溜溜的。
青杏顿时红了脸。绿桃嘴里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梨子，一只丢给青杏，一只甩给后生，愤愤不平地说道：“喏，给你们梨子吃，看来你们每天都躲在这里说话，我才是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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