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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手中的信落到尾郎手里。尾郎也看完了，并不喜悦，反而伏在桌子上再次痛哭。青杏不得不递来洗脸水。与尾郎结婚，是爹爹的意思。反正后生已死，和谁结婚似乎都差不多。她静静地看着尾郎洗完脸，说要与他讲一个故事。尾郎不知何意，微微诧异。青杏就将自己在皋城发生的故事告诉尾郎，只不过用了一个代称。尾郎并不糊涂，他马上猜出青杏在离开白马渡的那一年内，发生了什么。
他半天不说话。青杏就喟叹：“我愧对阿凤。那孩子，我还想继续寻他的下落。你赞同这一点，我就嫁给你。”因为此前生过遁入佛门的念头，她的心里涌起许多慈悲。她是这世上那婴孩的养母，却没有护他周全，心里起起落落，昼夜不眠。尾郎点点头。“这个自然。我肯定和你一起找孩子，我们好好过日子。”
开春后，尾郎拉来一辆独轮车，将自己的被褥衣物，也一并放在青杏的卧房内。没有什么仪式，只请了罗瞎子当证婚人，摆下一桌酒菜。罗瞎子感叹不停，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没想到汝诚那样一个体面人，就那样死了。他带来癞头妇人，告诉青杏这是他的相好。虽说罗瞎子一直在饭馆看门，可这妇人时不时地也赶来和他聚一聚，帮着洗一洗被褥。罗瞎子不想娶她，除非天下太平。妇人只求他的一片心，倒不在意什么过婚礼节。
青杏又把馆子开起来了，饭馆正堂五间房，外带厦房，一共十余间。她只选一间作为门面，只经营鱼汤面和小馄饨。那些昔日写着菜肴的水牌，青杏都收拾存放起来。她没爹爹那样的雄心，迎接南来北往四方的客。她开店，只为方便打听自己弄丢的婴孩。这点，尾郎心知肚明。青杏揉面包馄饨，尾郎就下锅烹煮，配合得算默契。
尾郎继承了父亲保瑞的个性，鲁莽，有时也冲动，更多的是胆小。他有一条小船，有村民前来支借，他总说要去暨阳打芦柴窠。实则尾郎知道那几人是想去暨阳找“进步”，想加入什么组织。青杏倒是愿意的。尾郎就苦着脸说，如今这个运动那个运动都似一阵风，保不定以后，咱们就做做小本生意，不要惹事。
老实说，因为青杏拌的馄饨馅滋味美，食客依旧有，且不少。他们一来是眷恋汝诚在世时的繁盛，二来在这里询问时局。仅有一间店门，面积小，他们也不强求青杏将其他店门都逐一开放。不够坐，就将椅凳挪至外面露天处。青杏常去那关闭的屋子看一看走一走，看着阳光透过缝隙，直直地照在一处阴影，心里不由地就想起沈潮生。饭馆的后院又散来清雅的栀子花香。这花后生也是爱闻的。
青杏靠在墙壁。她封着这些屋子，无非是要封住和后生在一起的气息和记忆。这些不能对人敞开，不能让气息溜走。再抬头，店门前的杏子树也开花了，开花了就会结杏果。到了他忌日那一天，带着杏果前去祭拜。
青杏的馄饨馅选用的是江边蔓延的野菜，精瘦的猪肉，细碎的花生米，雨后的嫩笋，每一只馄饨里都塞一个大虾仁。煮馄饨的汤是鸡汤、刀鱼汤……鳜鱼汤。她没有学会烧煮河豚鱼，但是会吊汤，各种各样的汤水。以往在厨房里开玩笑般地打下手，学到的三脚猫厨艺，而今经过一日日的试验，都派上了用场。以往她不察觉，她在炊事烹饪上，其实颇有天赋。又是一月过去，她没寻到那婴孩的一点消息。尾郎顾忌青杏的情绪，在她面前从不说一个“拐”字，总是安慰：“就是被人家‘抱’去当儿子养了，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也是青杏祈愿的。明知孩子被拐，她也只能指望那拐去孩子的人家，能发点善心，对孩子好点。痛骂、谴责，眼下无用。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她面对客人，脸上一直笑嘻嘻。起先她笑不出，回家就照镜子，对着镜子练习。宁愿笑得脸上僵硬，也不给食客半点不悦的脸子。食客中也有人询问青杏，什么时候能把河豚鱼等一干江鲜再端上桌呢？青杏就看向一旁的罗瞎子，罗瞎子戴着墨镜，好似接收到她的目光，脱口而出：“那要等天下太平。”
青杏和尾郎卖面卖馄饨，罗瞎子不甘寂寞，便在杏子树下摆了一个摊，依旧帮人算命。待到中午，自有尾郎与他端来炊食。有时，尾郎也与罗瞎子喝酒。瞎子酒喝多了，又掐指一算，嘴里胡诌：“你只是青杏的前夫。青杏，这一辈子有两个夫呢。我只与你说，你莫告诉她。”亏得尾郎不与他计较，只视作玩笑。
虽与青杏成亲了，但到了晚上，二人同寝，青杏于那事上总不热情，总是敷衍了事。尾郎强试几回，青杏仍兴趣廖然，他便也觉无趣。也罢，从此就好好过日子，孩子总会有的。保瑞生前，也留给儿子一些硬通货，这些都是过日子的资本。尾郎除了做买卖，偶尔也去赶集，但绝不去陌生的集市。听人说，不少人就在逛集市的时候被拉了壮丁，押上大船，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尾郎怕被拉壮丁，这不是唬人。白马渡边的村落里，就有好几个后生早上挑着一担红薯出发，晚上担子连人再也寻不见。隔几日，他们也会给家里人写信，报个平安。再隔几日，人就开始杳无音信，怎样也打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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