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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民们依旧早出晚归，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计，吃不够的稀饭菜。不同以往的是，他们的脸上虽然饱经风霜，却挂着发自肺腑的微笑。是呀，解放了。鞭炮的啪啪声响彻云空，江面上也弥漫着硫磺粉末的特有气味。后生的精神也变得抖擞，干活儿也越发带劲。没有人不喜欢解放，从前的日子那真是苦够了。
他还是享受到一顿安逸日子的，所有的磨难来自十九岁后。可有些人，自打生下来，在娘的怀里吃了几个月的奶，学会走路后，那就是不停地干活。远的不说，就说他住的江心岛的渔民，那真是起早贪黑，一日不做活计，一日就没有口粮。租税太重，物价一天涨一个样，今天是拎着一串纸币买米，明天兴许就要用篮子装钱，后天兴许要提一个麻袋。
后生看着养子念女捧着小碗吃着香香的豆渣粥，想着厨房里瘪瘪的米缸，又叹息直到这个时候，绿桃依旧是一副馋嘴，变着法子地找吃，后生不禁深深叹气。他一点不爱这个女人，从前在白马渡的时候不爱，现在仍旧不爱。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细细究来，绿桃也是穷苦人出身，青杏和她比，算是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可他就是抵触绿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说话的声音，一切的一切，统统都不喜欢。
绿桃也察觉出来，起先还缠磨，逼着后生与她打架。后生懒得与她说话，更别提打架。他麻木地给绿桃一日三餐，只为养活她，尽一个做丈夫的义务。他的心里，仍有青杏的位置，任何人也进不去。
绿桃感受到了冷落，也闹，撒泼，嘴里骂粗，弄得江心岛上的渔民都知道，大家不免看笑话，更有的，质疑绿桃的来历，说她那个样子，举止露出来的轻浮随便，兴许和许多男人好过，临了这次瞄上了老实人沈潮生，他的绿帽子已然戴到了腰。
这些只是大家伙儿背后说说，面儿上，后生一点不知道。他只想着忙钱，把一天的生计安排好。耕作的人靠地吃饭，打鱼的人靠水吃饭，更是靠天气吃饭。后生明白，一切的收获都依赖一个水草丰润的江河赐予，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可即便如此，每一次的出江依旧有看不见的危险，预料不定的意外，受伤和死亡不知哪一个先来。所以，他从不和岛上任何一个渔民生气，哪怕的确对方理亏。相识是一场缘分，指不定哪一天，对方就见不到了，何必将这些小事藏在心里添堵。
后生的好名声就传出去了。有人举荐他当小岛的村长（保长），后生年轻，为人又稳重，还识字，更有一手好厨艺，简直就是一个完人么。新社会了么，都是从下到上地选举，他们百来十号人，自发写了个推荐信，联名按下手印。
后生连连罢手，无奈这些事由不得他。都新社会了么，穷苦人翻身当家做主人，你咋还不愿意呢？这不叫当官，这叫干部，是人民选出来的干部。多好！后生不好反驳。接下来，他也听得一点消息，要清算地主，要给穷苦人分田，还要开诉苦大会。
他的心里又想起了那个叫陈涣生的人，心里真的想和他见一面。一晃，好几年时间过去了，他也悄悄地打听过，可他没啥渠道，又兴许以前兵荒马乱，陈涣生这个名字，说不定只是化名。说来，他的命运就是因他而改变。如果那一天，陈涣生不是匆忙逃入他家的酱园，转而去了别的地方，那很大程度上，爹娘还活着。可那又怎样呢？他家暂时安逸了，别家就该倒霉。何况陈涣生是为了保家卫国，军民就该同心，任何私心都是要不得的。
春天，最好卖的是芦柴，一捆捆的细芦柴。买回去，可以搭建屋舍，可以围建篱笆可以做成芦席，根生地长，物美价廉。这一日大早，后生行船在白马渡附近一个长滩水滩贩卖芦柴。念女也要跟着来，小家伙虽然吃得粗糙，但长得壮实，脸膛黑红黑红，小手小脚都很有力气。念女天生地喜欢亲近水，才不过四岁的他，也试着凫水。后生断然叫他上岸，即便是浅浅的水域，也保不定会有危险。
他对这个养子很有感情。后生知道，这都是绿桃懒于照顾，只让念女一个人玩耍，弄得他越发在水边待得兴起。孩子是他自己要养的，他本就对绿桃不报太大期望。一年多，绿桃的肚皮一点儿不见动静，有邻居说笑，还是赶紧带着她去找一个老郎中瞧瞧，配几包药，有了孩子，她就有事干了。后生连说不急不急，他巴不得绿桃别怀上才好。往实在上讲，多一口人，就多一双筷子，他还想喘息喘息。
对于自己不能怀上孩子，绿桃也试探问过几回，一改以往的跋扈神色，谦卑而慌张。后生依旧摇头。如是几次，绿桃见他坦坦荡荡不像撒谎，心里反倒郁闷起来：沈潮生真是奇怪，不喜欢我就算，怎地一点也不贪孩子？念女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后生就是在这一日遇到青杏的。似乎，他们之后的邂逅，以及在一起的时日，总是雾霾多过晴天。青杏也很意外。这个地方，她通常不来的。她赶集或是采买物品，都去镇上，或是一个叫罗家桥的集镇。她真的是鬼使神差地走来的，明明心里想的是罗家桥，走的却是通往长滩的路。
青杏看见他的时候，后生正忙着从船上一捆捆的卸芦柴。虽然雾霭弥漫，视线不清，但因为后生动作的利落，嘴里又发出好听的叫卖声，这使得专心挑针线的青杏心头一震，脸一转，手中的东西都掉在地上。
她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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