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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素涓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露出轻松的笑容：“只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纵惯了她，该打打，该骂骂。”
“……好。师母，请保重，不用送我了。”
曾素涓目送着白崇骁离开，又听见隔壁房间女儿和同学的嬉笑声，不禁湿了眼眶……
在那天以后，曾素涓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实际上，应该是她累了，不想再假装坚强了。
父亲、丈夫的接连去世，摧毁了她原本傲娇的世界。局势动荡，女儿年幼，亲人嫉妒……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太难生存了，疲于应对之时，也逐渐卑微，最后哪怕亲弟弟是个败家子，也还要对他抱以希望，拿钱维系着所谓的“亲情”。
这下好了，她找到了接替她的人，她终于可以把悬着的心放下了。白崇骁是她丈夫和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把女儿托付给他，比托付给自己的亲弟简直好太多太多。
蒋糖直到母亲倒下，才知道她病了。
仿佛一夜长大，她再也不缠着妈妈撒娇，每天一放学就跑进妈妈的卧室，陪她说话，陪她吃饭。
后来妈妈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她就在一旁静静地抄经书，写好了，拿到床头给妈妈看。妈妈的书法造诣很深，只要她眨眨眼睛，就代表写得好，闭上眼睛，就是不好，蒋糖会重写。
这样的日子，竟能捱到除夕。
这天，曾素涓精神特别好，不但能起来，还去了厨房，和张妈一起做了红豆糕，那是她和女儿最爱吃的点心。
蒋糖很高兴，她听人说，病人只要能过完年，那就还能好上一阵子。看现在妈妈的状态，一定没问题的！
“糖糖，来。”
曾素涓坐在梳妆台前，轻声唤道。
蒋糖乖巧地站到母亲身边。
“给妈妈挑根项链，能配这身旗袍的。”
蒋糖仔细挑了又挑，轻轻拿起一条翡翠珠串，那上面的每一颗翡翠都晶莹圆润，像是可以滴出水来一样。
曾素涓笑道：“真是个好宝宝，一眼就挑中了妈妈结婚时戴的项链。”
蒋糖小心翼翼地给曾素涓戴上项链，然后弯下腰，和母亲靠在一起，贴着脸颊看向镜子，露出微笑。
久病的老妇人就算化了妆，在女孩的青春前也会毫无悬念地黯然失色。
曾素涓抬手，指尖划过女儿细腻如脂的脸蛋，微笑着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有人过来说亲，赶完一个又一个。
后来我就豁出去了，像个男人一样抛头露面，那些纨绔子弟反而怂了，怕把我娶过去镇不住我，时间长了，也就不提了。
只有你爸爸，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困难，反而做成了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包括娶到我。
在你爸爸去世后，我从没想过再嫁，我也从来不后悔嫁他……糖糖……记住，宁缺勿滥，但如果将来遇到很好很好的人，千万别放开他！
好了……妈妈累了，想躺一会儿，你去暗室把你爸爸的照片拿来好不好？”
蒋糖立刻照做，拿到父亲的照片后，说：“妈妈，我今天想和你一起睡。”
曾素涓摇摇头：“你去和表弟放烟花吧，过年要热热闹闹的。”
随后，她拿出一个厚厚的压岁包：“孩子，妈妈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学习进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蒋糖跪到母亲面前，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谢谢妈妈！糖糖永远最爱妈妈！”
说完，她向母亲磕了三个头。
一叩养育之恩。
二叩谆谆教诲。
三叩母女情深。
曾素涓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蒋糖如往常一样走出母亲的房间，掩上房门后，泪流满面。
母女连心，她其实什么都感受得到，只是在不断自我催眠，逃避面对而已。
宁城在硫磺气味弥漫的雾气中迎来新的一年。
天色还蒙蒙亮时，张妈的哭声从曾素涓房里传出：“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走了呀……”
蒋糖从此，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那几天，她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记得，母亲穿戴整齐地躺着，保持着她一贯的体面。
她只记得，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亲戚，对她嘘寒问暖。
她只记得，母亲下葬后，她屋里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一件不剩。
她的舅舅也是哀伤的，所以在葬礼结束后，躲进屋里闭门不出。
舅妈很忙碌，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声音：
“张妈，从今天开始，买菜钱减半，家里人少，不需要弄这么多吃的。”
“张妈，把院里的蔷薇花拔了种菜……什么？大小姐？她已经入土为安了，这些花呀，烧给她正好！”
“小明，这几天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搬楼上来。”
曾学明停下写作业的笔：“妈，我为什么要搬？一楼不好吗？”
王柳霜双臂抱在胸前，压低声音说：“一楼死过人，晦气……妈准备把一楼几个房间收拾收拾，拿来出租，要不然咱一家没几天就要断粮了。”
曾学明站起来说：“那我也帮糖糖姐收拾收拾，她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路都走不动了。”
王柳霜一把拉住儿子：“傻孩子，你操这个心干嘛？妈会和她说的。”
……
蒋糖在葬礼过去了一周后，稍微恢复了些精神，能吃些薄粥，也能和张妈说上几句话。
这天，蒋糖刚告别了来探望她的同学，王柳霜就闯进她的卧室，直接坐到她的床上，说：“蒋糖，有件事我来通知你一下。”
蒋糖站在墙角，双手相握在身前，轻声问：“舅妈，什么事？”
王柳霜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家一楼已经改造成出租房了，你这间也不例外。你要是还想住这里呢，就得按月付房租。”
蒋糖愣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才弄懂舅妈的意思，心寒了大半：“舅妈，这幢房子是我妈妈出钱买的，怎么我就不能住了呢？”
王柳霜理直气壮地说：“不好意思，房契地契写的是你舅舅曾茂华的名字，当然是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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