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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川赶到医院时候顾迟他们已经办完了基本手续,几个人都没打伞，鞋在雨水里来回走，一直都小腿上都是泥,头发都趴在脑袋上,往下滴着雨珠。
唐川收起伞捏在手里,第三医院是桥西唯一的大医院，老旧的楼里刷着绿色墙漆,被踩着泥水的地板上混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儿。
手术室上方亮着灯,走廊里人不多,昏黄的灯光下椅子上坐着几个穿黑T恤的青年。
为首的一个见顾迟他们上来，迎过来拳头就要往顾迟脸上招呼。
周勉骂了句“草”，伸手往开推人。
那人拽住顾迟的领子,情绪异常激动：
“这就是你他妈说的去接人？成哥多信任你们让你们去接,你们他妈地就把人接成这样？”
顾迟也瞪着一双牛眼低吼：
“你有本事你去接啊,就他妈会趁着成哥躺着时候逞能是吧？”
“早是我们去接也不会这样！成哥迟早要栽在你们这几个小x崽子身上！”
几个人眼看就要呛起来,窗外一声闷雷震得走廊里玻璃都在响,路过一个医生看着几个人厉声呵斥，顾迟和为首的那个青年还要拼，唐川朝顾迟小腿上踹了一脚：
“冷静点儿，成哥还在里头呢。”
顾迟怔了一下，冷静下来，挣开被人抓着的领子,骂了声草和唐川往一边儿走。
“到底怎么回事儿？”
唐川来了从医生那儿就了解到，周成是受了刀伤，桶得很深,怕是伤了内脏。
几个人站在楼梯口,顾迟恼怒地抓了一把半湿的头发,像是这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怔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出话。
周勉看了他一眼，开口答：
“快6点儿那会儿，成哥忽然说他在火车上，已经快到了乌城了。”
“当时我们仨正在上网，时间紧，就没叫你，想着先去接到人再联系你。”
“后来到了车站，车租车进不去，又下着雨，我们就在车上等了一会儿，没进站。”
“就是在这时候出的事儿？”唐川声音有些颤抖。
顾迟的神色痛苦自责，坐在楼梯台阶上，两只手不断地在头发里交叉：
“都怪我懒，要是我们进去接就不会出事儿！都怪我都怪我……”
他激动地像是要扇自己两巴掌，周勉赶紧扛住他，不过他和黄毛两个人脸色也极差，估计都是在自责。
“你们确定，是下车之后出的事儿？”
黄毛点头：“是，收到信息了。”
“人抓着了吗？”
摇头、
唐川面色沉重琢磨了一会儿，看三个人还是一副失魂样儿：
“别自责了。”
“能从出站到东广场口那么短的距离准确跟上人，还能直接跑了，大概率不是意外。”
顾迟愣了一下：
“川子，你是说成哥早就被人盯上了？”
唐川点头，声音压低：
“以往成哥回来都是说哪天就哪天，这次忽然联系你们本来就已经不对劲儿了。之前不是说成哥这次的生意有些麻烦吗？很可能和这个有关。”
唐川的声音清澈，压低的时候很稳，像一剂定心针一样，缓解了几个人紧张的心情。
几个人稍微回过点儿神儿，顺着唐川的思路想了想其中细节，很快就发现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像成哥他们这样，乌城数得上号的混社会头目，早年间刚出去混的时候打架进医院的事儿也不少，不过混社会也有混社会的规矩，像这样下黑手的实在是令人发指。
“川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去打听到底是谁干的，端了他们草！”
黄毛也跟着激动：“成哥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也不放过他们！”
顾迟说着就要起身，唐川用胳膊肘把人怼回去：
“这明显就不止是在乌城的事儿了，成哥之所以没让你提前去接很可能是心里已经有数，别干这种蠢事儿，好好等他醒来再说。”
“没吃东西吧？我去买点儿。”
已经晚上十点多，顾迟他们昨晚就通了宵，都淋了大雨，再加上情绪紧张，不吃点儿热的怕是顶不住。
“别去了。”
“妈的没胃口。”
手术室前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一点点的响动都能牵动每个人的神经。
那些青年应该是成哥其他地方的小弟，平时很少让他们见。可能是还有其他事儿，等了一会儿就剩下为首的那个青年和另一个还留下了。
唐川没听他们的，直接转身下楼。
黄毛看着唐川离开的背影，声音有点儿闷，小声嘟囔：
“迟哥，勉哥，川哥怎么好像不太担心是的，这时候了还能想着吃饭。”
顾迟闻言直接扭头瞪了他一眼：
“别他妈乱说话。谁不了解川子咱们还不了解？他就不爱在人前表现，成哥对他那么好，现在出了事儿他心里不必咱们好受。”
唐川去小卖部买了三个泡面，也没心思打伞，来回之间后背被浇了个透心凉。
上楼去热水房一个个打开泡。水箱的开关不灵敏，开的时候一股开水直接唐川的手指上。
开水冒着的白气在手上泛起，被烫到的皮肤倏然变红，唐川嘶了一声松手，一桶泡面被险些打翻。
水房的灯昏得厉害，指尖的刺痛感传来，手掌麻木的微缩着，唐川靠着墙，大口地吸着气。
手术室上头的灯景传进脑子里，之前控制不住的坏念头传来，唐川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顾迟看着唐川端着泡好的面走出来，找了个窗台上放下：
“吃吧。”
顾迟看着三桶泡面：
“你不吃？”
唐川摇摇头：“我不饿”，说完就走到那个青年面前不知道和对方问什么去了。
泡面的香味儿在火车上和医院里仿佛会叠加，香味儿飘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乖乖走到窗台边儿吃面。
刚吃到一半儿，手术室的灯倏然熄灭。
顾迟一口面吸了一半儿，几个人跑着围上去，就见手术室门打开，周成躺在床上挂着点滴被往出推。
青年轮廓瘦了一圈，躺在手术床上昏迷的状态人显得更为病态沧桑。
唐川只看了周成一眼，就先去和主刀医生问情况，医生看围着的都是几个小青年，有些不悦地皱眉：
“都别围着，病人需要安静。”
等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之后才看着唐川：
“身上两处刀伤，都不浅，万幸没伤到重要部位，现在已经体征平稳，看之后的恢复情况。”
医生又噼里啪啦说了一会儿，唐川他们几个尽力保持脑子清醒去听，大概意思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其他器官目前也没受损，等着看恢复情况。
顾迟他们一听到没有伤到器官，身上一直以来绷着的那口气泄开，靠着墙根软软地滑坐在椅子上。
“谁是家属？过来办陪床手续。”
“我是。”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青年开口。唐川刚刚就看到了这人，穿一件儿连帽衫黑色长裤，脑袋上两边头发剃得很短，后头扎了一个女生一样的小揪揪。
唐川刚才没顾上搭理他，现在听人开口直接问：
“你谁？”
男青年没答话，反倒是要跟着医生直接去办手续。
从傍晚一直积到现在的情绪即将爆发，唐川直接推搡了人一把：
“不说这儿就轮不着你。”
顾迟他们看着这人，赶紧走过来小声道：
“川子，这人好像是和成哥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刚刚急救过来手续都是他办的，成哥身份证和钱包都在他那儿。”
“兄弟，你到底是谁啊？我们都是成哥弟弟，你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放心啊。”
青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
“和他一起从西城回来的。朋友。我叫姜阳。”
唐川还要说什么，只见青年从口袋里拿出成哥的手机，当着他们的面儿输入密码打开：
“够证明了吗？”
他说着就立马扭头去□□明，留下顾迟他们几个善后。已经晚上一点多，顾迟他们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态，唐川让他们几个先回去，自己晚上陪，明天过来换班。
顾迟看他精神也不是很足的样儿，有些担心：
“你一个人行吗川子？一整夜呢，明天课咋办？”
唐川摇头，指了指病房区：
“还有那个人。没事儿，放心。”
几个人还在犹豫，唐川往顾迟和周勉上拍了一下，和他们说了这时候保持好体力和精神的关键。顾迟他们也不是矫情人，说了明早替他来换班就赶紧走了。
几个人路过那两个青年边儿上时候正巧听到对话，一个说“成哥这次应该是让人算计了”，另一个答：
“要我说就是点儿背，以前在乌城走霉运就算了，这次逃出乌城去了西城，生意刚好点儿又遇上这种事儿，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冲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往唐川身上看了一眼，他们声音不低，顾迟听到之后又要发作，被唐川按着肩膀拦了回去。
“什么玩意儿我呸。”
“要冲也是他两冲的。一个穿黑一个穿白，搁这儿给老子玩cosplay无常呢。”
唐川走回病房区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也没进去打扰周成。
医院半夜的凉风混着消毒水儿味儿钻进鼻子，唐川跟着打了个喷嚏。
他把两条腿蜷到椅子上，低头用手抱着双腿，脑袋微垂，一只手插在发间。
他不止一次在手术室前等过。
两个男青年的对话在脑子里无法控制的绕，连同以往在手术室前的回忆袭来，手指在发间缩紧抓绕，浓重的消毒水儿味儿一直从厕所往出飘。
淋过雨的身体在深夜抑制不住发困，脑中却始终乱到难以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有人出来，唐川抬头，是刚刚叫姜阳的连帽衫。
对方递给他一瓶水：
“刚刚着急，有点儿凶，没受委屈吧？”
对方看起来没和成哥差不多年级，唐川接过水，很久之后才哑着嗓子答了一声。
“你就是唐川吧？周成之前不少提你，说你长得好，脑子好。”
“你不是乌城人？”
唐川听着他的口音陌生。
“我是西城的，做生意时候认识的你哥。”
周成去西城做生意不过小半年，这人这么快就能拿到他手机密码，还一起和他回乌城，唐川一时间觉得有些不适应。
别是被人骗了。
“刚刚手术那几个小时，你去哪了？”
“先帮他送了躺东西，回来之后就在楼下等着了。”
唐川将信将疑“哦”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头发：
“附近有招待所，你要是累就去开个房睡。这儿我能陪。”
姜阳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还是信不过我和你哥的关系？”
他看唐川的时候唐川也看了他一眼，这个连帽衫长得很秀气，也不是秀气，就是五官偏阴柔，再加上扎个揪儿，不认真看可能会被认成那种女生姐姐。
“你和成哥什么关系？”
唐川闷声反问了一句。
姜阳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摆了摆手：
“等以后让周成亲口告诉你吧。”
唐川也没再问，两人又扯了几句，姜阳说的不少，都是关于成哥的，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总之是能看出来两个人关系不浅。
姜阳说了一会儿又进去了，唐川打开手机顺便看了眼微信，对话框里有凌简的三条消息。
大概是问他有没有去打工，雨天有没有回去，有没有睡觉。
最后一条是凌晨1点。
唐川看了一眼手机，4：23。
他走到走廊尽头，没有灯，很黑，只是消毒水味儿没那么重。
唐川看了手机界面一会儿，给凌简打字：
【明天上午的课我不过去了。老刘问的话帮忙请个假。】
这可能还是他第一次请假。
其实不是怕老刘担心，也是怕他发消息的这个人。
他没心思用手机玩别的，发完之后就装回裤兜，却没想到没过两分钟就响起一声震动。
唐川难以置信地拿出手机，竟然还真的是凌简回复：
【怎么了？】
【这个点儿你不睡觉？？】
对方很快回复：
【这不是等某人回消息？】
唐川盯着屏幕怔了一下。
【开玩笑。刚好起来上厕所。】
【肾功能太好，活跃醒得早。】
唐川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但可能因为玩笑转移了注意力，一直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竟然有了一点儿放松。
凌简：【你也这个点儿上厕所？】
唐川：【比你早五分钟。比你肾好。】
凌简没着急回复，等着唐川自己说。
唐川等了一会儿，回答他上面那个问题：
【家里有点儿事，明天去帮个忙。】
【自己行吗？上午能忙完？】
唐川：【差不多。有顾迟他们帮忙。】
唐川发完之后又补了一句：【有点儿突然，就没告诉你。】
凌简：【具体什么事儿不方便说？】
唐川看了一眼周成病房的方向：【嗯。】
他回完之后凌简有一会儿没回消息，正在输入的时候唐川忽然发来一条消息：
【今天月亮挺好看的。】
凌简立马给他发了一张百度百科图片：
【“今夜月色很美”是什么意思，出自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作品，是“我喜欢你”的含蓄说法。】
草。
唐川脸一红，莫名心虚把话撤回：
【你他妈不信自己看。】
凌简：【窗帘角在孔东屁股底下。另一只压着朱岳内裤。川哥替我选一边儿？】
唐川看着屏幕扬了扬嘴角，没再多说，抬头，把手机拿到窗口，透过夜空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
点击，发送。
过了一会儿凌简回复：【今夜月色很美。】
唐川：【……】
【简哥，你迷信吗？】
唐川一只手撑着窗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月亮一边打字儿。
【哪种迷信？】
唐川忽然觉得有点难解释，揉了揉头发：
【乌城的方言叫福气。比如说一个人是有福命，就意思是一辈子无论干什么都很顺。一个人要是没福，就被说‘丧门星’，不止是他自己，身边人亲近人也会跟着倒霉，就是，被冲。】
唐川尽力组织着语言，打字到最后的时候指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抖。
几乎是他发出去的同一秒，凌简就回复：
【我不信。】
？
唐川想着他应该会再解释解释，可是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再回消息。
好像还挺坚定的。
唐川：【哦。】
凌简：【川哥，有空就休息一会儿吧，行吗？】
唐川愣了一下，忽然有种被凌简知道他现在在医院的感觉。赶紧发了一条：
【早困了。继续睡了。】
凌简：【明早想吃鸡蛋灌饼吗？加两颗蛋。】
唐川觉得他是困上劲儿忘了自己明天不去上课，嗤笑了一声：
【加吧。】
唐川说完之后就把手机重新放回去，医院的椅子很硬，坐着都睡不着的程度。一晚上没吃饭加上高度紧张唐川有些不适，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上来。
他重新在椅子上蜷起来，忍到快到六点走廊里渐渐有人起床，周成各项体态基本平稳，唐川走到病房门口去叫姜阳，问他想吃什么早点，自己去买。
姜阳随便说了一种，顺便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唐川，让他帮忙找个充电的地儿。
医院走廊里还是昏暗，唐川进厕所洗了把脸，抓起姜阳的手机刚刚走到服务台附近，接了个充电器往上一插，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开始自动亮起。
唐川刚要起身，只见开了的手机上赫然亮起了一张背景图。
图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尽管有刻意用背景遮挡，还是不难看出，画面上周成的侧脸正在和一个男生接吻，扎了个揪儿。
唐川感觉脸上倏然一热，心里也开始狂跳，几乎是下意识按灭手机之后再度打开，仍然是那张接吻的照片。
不知道是哪种情绪带来的眩晕上头，唐川几乎是有些晃地拿起手机拔掉充电头，刚打算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走到病房门口还给姜阳时候，就见病房里，姜阳正在俯身一遍遍轻轻吻着周成的手。
而昏睡中的周成就像是感知到了一种柔软，手指微微蜷曲，就那么搭在姜阳的脸上。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照在病房里，画面安静地让人不敢打扰。
直到护士的声音响起，唐川和姜阳对视了一下，才逃也似的离开病房门口。
姜阳很快从里面追出来，看到唐川脸红得像熟了是的：
“都看见了？”
唐川没吭声。
姜阳伸手拍了拍唐川的肩：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周成的男朋友。”
“我知道你是第一次知道。不过没什么，都这个时代了，同性恋没什么可丢人的，你说是吗？”
唐川低着头闷答了一句：
“我没那种意思。”
姜阳看着人脸上褪不去的红色，周成那边急着照顾，也懒得多逗他，说了句去买早餐就让人走了。
他进去之后唐川脸上仍旧很烫，刚刚看到的所有场景都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连同着凌简半夜那句“今夜月色很美”，之前天台上靠得极近的奇怪念头，裹着许多记忆一起发生，“同性恋”在脑子里回响声很大，心跳在胸腔中一下又一下。
唐川又飞快地进卫生间冲了把脸，一宿没吃没睡，再加上脑子里的这些想法让他觉得走路有些飘。
他们病房区在四楼，唐川从楼梯往下走，尽量把手搭在扶手上控制着脚步。
三医院的楼梯很窄，再加上走廊里灯光昏暗，刚刚下到二楼唐川就有个人迎面走上来，唐川低着头没看人，下意识想和他错开，对方却走了一边，左右的换动位置让唐川脑袋更晕，几乎是撑着身体抬头，唐川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凌简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上身T恤下身校服，手里提着几个饼。
好像是忽然泄掉了什么力气，唐川身形一晕，凌简直接顺势把人轻楼在了怀里。
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冲掉一整夜呛鼻的消毒水味道儿，面对着楼梯窗户唐川能感觉到一束浅光照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想发消息告诉你带了早餐，你没回。幸亏走了楼梯。”
凌简宽大的手掌在唐川后背上轻抚了几下，他的声音很轻，潜台词好像是“幸亏在这儿正好碰到了。”
“不是说好会休息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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