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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碎安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当初在温泉池他一心要离开时，季邀就是这样。
回想那时他与季邀尖锐对抗的后果，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能硬来。
他声音放缓，像季邀少时生病那样轻柔，“不是，”激烈的情绪从他眼中寸寸退却，只余满眼荒芜和悲伤。
泪水大颗大颗从眼中涌出，顺着下巴砸在季邀脚上，震得他心尖疼，“不是这样的。”
季邀愣住了，双手力道减小，顾碎安身子向后撤出禁锢，失去力气瘫在椅子上。
季邀手足无措看着师兄的泪水，苍白嘴唇颤抖。
疗伤震出的血丝挂在嘴角，衬托着疯狂残留的面容，矛盾异常。
他已记不清上次师兄哭是什么时候。
他胡乱拿衣角抹着顾碎安的脸，刚才的疯狂退潮般消散，口中哄着：“别哭，别哭啊，我不该弄疼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顾碎安用力喘息几口，平缓刚才崩溃一线的情绪，收住眼泪，继续说：“我不过去，是因为你不希望我知道。”
“我不想枉顾你的意愿，不经同意被擅自闯入领域，很不舒服。”
他与季邀对视，一字一顿说：“我，知，道。”
季邀平静下来，他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自觉拧在一起，却迟迟没有开口。
顾碎安看着他，继续说：“这几日受着伤安排这些，一定很累，我知道你的目的，可是，季邀，我不想留下，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
季邀抬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顾碎安，眼中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为什么？”
“你一直觉得咱俩走到今天，是因为你对我不好，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在于．．．”
季邀闻言有些急躁，他打断顾碎安，“我知道。”
“知道什么？”
季邀像一个学堂中好不容易知道问题答案的差生，努力争抢回答的机会，想要表现自己，“我知道为什么你要离开。”
顾碎安沉默一瞬，“说说看。”
“我不该囚禁你，”季邀磕磕巴巴开口，每个字都让顾碎安心痛一下，“不该用锁链绑你，不该陷害你，不该用你爱的人威胁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若蚊蝇，“我真的知道错了。”
“还有吗？”顾碎安看着他，耐心询问，声音中含着三月春雨后泥土的气息，充满生机的味道。
“还有，”季邀眼睛盯着顾碎安，一步步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我会对你好，你想遍历山河，天下都是我的，你去哪里都好，只要你肯，带着我。”
哭腔变成抽泣，季邀的眼泪掉下来，与脚尖上那点深色混在一起，渗进绸缎。
“我当初想要当鬼帝是因为你，是你说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才非要当上鬼帝。”
“现在我做到了，怎么你反而要走了？”
顾碎安看着他，眼中情绪褪尽，那双总晕着三分春情微挑的凤眼此刻波澜不惊。
“听我说，”他的声音搀着深秋枝桠刮擦的感觉，枝干犹在，绿叶落尽，只余枯色。
“我不想留下，是因为你总是不顾我的感受。”
他端起手边茶碗喝一口，舒缓情绪起伏下干涩的嗓子，“无论是温泉池中的囚禁虐待，还是现在待我好，你都从未询问过我的意见，你只是在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
“在做你认为对我好的事。”
“当然，这些事诚然很好，你也很用心，但是你知道吗？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并不快乐。”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我是压抑的，是绝望的，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
“其实你一直是这样，”他苦笑一声，“只要你想做什么事情，无论我愿不愿意，你都要想方设法达成。我时常想，若我当初对你没有那样放纵，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你就会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而我们，”他看向季邀，师弟低着头，双拳握紧爆出青筋，“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天。”
他说得速度很慢，像当初方寸居的夏夜，他喊着热跑进师兄屋里，缠着他给他讲故事，教他刻像那样。
那是一段只要想想舌尖都冒甜气的日子。
阴风顺着大敞的门冲进来，将门口一颗夜明珠吹得微微摇晃。
顾碎安静静坐着，等待三天期限结束。
季邀也坐着，他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叫喊，可他没有。
听完师兄这些话，他反而平静下来。
他不怕师兄说他不好，他怕的，是师兄什么都不说。
最怕不满埋在心里慢慢发酵，最后在某个时刻炸成灵爆，再也无法挽回。
现在就是那个炸掉的灵爆，血肉和爱四处落下，拼不到一起。
“我以后，”短短一盏茶功夫，鬼帝的声音沙哑到辨别不出，“我以后会多考虑你的感受，你的喜好，做事都与你商议。”
顾碎安摇头，他学着季邀的样子掐掐手指。
这是修仙入门基本功，掐指算时。
巳时了。
整整身上衣服，顾碎安说：“巳时已到，三日已过，季邀，后会无期。”
说完他站起身，心脏密密实实疼起来，疼到他连呼吸都要顿一顿。
明明早就决定要走，真到这个时刻，怎么脚抬不动呢？
他的脑中，不受控制的走马灯。
周朗兴奋地说：“他好软。”
“太凉了，我给暖暖。”
“我种了百里蔷薇，都是红色的。”
“你离开以后，我可不可以想你？”
这些话一句一句砸过来，从顾碎安发根往外冒寒气，脚步被冷意定在原地。
离开的想法与沉重的身体在撕扯。
身子一空，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季邀趴在他肩头，整张脸埋在他的脖颈，温热浸透衣衫。
“师兄．．．”他的声音直接进到耳朵，热得发烫。
“再等等，现在外面不安全。”
“你再信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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