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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芷感到疼。
痛觉带她回到那一夜，苏枫将滚烫的铁钎按在她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些人笑着说够了，苏枫才将铁钎扔到一边，朝他们爬过去。
他红着眼睛，像狗一样舔着他们手心的粉末，然后满足地靠墙躺下，瞳孔涣散，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那些人用啤酒瓶砸他，把污水泼在他脸上。他丝毫不动，也不吭声，仿佛昏死在粉末制造的天堂之中。
小小的她拉起衣服，坐到苏枫身旁，望着那群人将他们包围。她永远记得他们的话：
“苏警官，想不到吧？你枪毙了老子十几个兄弟，今天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老子！”
他们巨大的影子投在她和苏枫身上，表情是她这年纪无法想象的残忍与可怖。
他们笑着说，“你妹妹是个美人胚子，等过两年长熟了，就用她换药吧！”
她害怕地藏到苏枫身后，瘦小的身体不停发抖。
那时只有苏枫能保护她。
可当年那顶天立地的保护神，再不能驱逐一切邪恶，守护所有善良。
他已经向他曾经战斗过的邪恶屈服。他如同死人一般，屈辱地倒下了……
苏芷忍住不让自己流泪。可苏枫的脸像幽灵一样扭曲着，在她脑海里徘徊。
她心里面住着的那个小女孩，望着记忆里可怖的哥哥，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赫连明睿颈后。
滚烫的温度让他蓦地一激，清醒了几分。
他在做什么……
他猛地放开苏芷。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苏芷肩上流血的伤口……他瞳孔骤缩，胃像被烧灼般翻滚。
他竟然在吸食她的血？
他竟然在伤害她……
一阵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
“阿芷，我刚才做了什么？！是不是弄疼你了？”
苏芷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很难过。苏枫也是这样的……每次都愧疚，可每次为了换那一口药，都毫不犹豫的伤害她。
但她无法怪她的哥哥。他遭人暗算染上了瘾，他身不由己。每次他这么对她，她生出的不是憎恨，而是无限的怜悯和自责。她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没有办法让他恢复正常……
她看着赫连明睿通红的眼睛，像从前那样，轻声说，“没事。”
赫连明睿捧起她的脸，她的泪水落在他手心。
怎么可能没事？她哭了啊！
他的心在颤抖。他第二次弄哭了她。
如果说上一次是情难自禁，他还能找个借口。那么这次，他无法原谅自己。
眩晕的感觉依然残留。他知道，自己是药瘾犯了。
他手指颤抖着，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苏芷却推开他，转身离开了榻。
他想叫住她。
想起山洞那夜，她失望的眼神，他最终没叫出口。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呢？
他是个废人。
十年前那天夜里，他接过李公公手中那碗药，对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叩谢的时候，就已经是废人了。
他选择复仇的那一刻，父皇眼中少见的露出恐惧和痛惜。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强大到父皇要用这种药，来抑制他复仇的脚步……
他一饮而尽，望向御座上不苟言笑的人。良久，这位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疲惫地笑了笑，对他许诺：
“从今天起，你在夏律允许范围之内做的任何事情，朕都不干涉。”
赫连明睿默默合上眼睛。他感觉苏芷已经走远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用这碗药换来复仇的自由。他从未想过，除了冗长的生命，他还会因此失去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失去了他最珍爱的事物……
他听着她的脚步远去。她的脚步很轻，像小猫儿似的，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能想象她可爱的脚是怎么一步一步踏在地面。
但这些将与他无关了。
她留在他身边，只会被他伤害，被他身边的人和他的敌人伤害。
不如就让她离开吧……
他恍然想起赫连韦真。他知道他的二哥喜欢苏芷。
真是便宜他了。
他勾唇笑了笑。血腥味变得苦涩，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赫连明睿靠在床柱上坐了很久。突然，他听见一阵悉率的脚步声。
他想，是褚灵儿吧？
总之不会是苏芷。
在这种时候还愿意陪在他身旁的，只有褚——
“喂，漱口。”
熟悉的声音。
赫连明睿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苏芷端着碗水站在窗前，脸上隐约还有泪痕，但眸子却是明亮的，像清晨的启明星，微微闪光。
最要命的，她还温柔地看着他……
他接过碗，机械地漱口，目光紧盯着她。碗里的水撒在床上，他浑然不觉。
苏芷忍不住笑了笑，又递给他一碗温热的水。
“喝水。”
赫连明睿乖乖喝了水。他依然处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她刚才明明哭了，明明在生他的气……
没等他想明白，苏芷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如果换做其他人，他一定会把嘴里的东西吐出去。但眼前的人是苏芷。
他反而下意识嚼了嚼。
瞬间，一股浓烈的甜味，毫不留情占领了他的味觉。
他从未吃过这么甜的东西，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冬瓜蜜饯。”苏芷见他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知道他爱吃，就又削下一小片，塞他嘴里。
“好吃吗？”
“好吃。”赫连明睿勾起唇角。
苏芷看着他微笑的样子，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说。他的笑容跟他冷冷看人的眼神一样，有种奇特的、控制人情绪的力量。
他的笑，能让人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赫连明睿被呛了一下。他抬眸看向眼前笑得弯眸的小女人。
不知是蜜饯太甜，还是她太甜，他觉着自己心都要化了。
他想抱住她……可下一秒，他看见她肩上衣服在渗血，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一阵强烈的愧疚感冲击着他的心。
“对不起，我……”
他从未向谁低头认错过。但他此刻却心虚至极，等待着她的责难。
可他等来的，是一个拥抱。
苏芷轻轻抱住他，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赫连明睿怔了怔，一阵强烈的暖意将他笼罩。他抬起手臂，将她箍进怀里。
苏芷又说，“是谁做的？谁对你下了药？”
话音落，她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重。让她的心也颤抖起来。
良久，赫连明睿答，“我的父皇。”
声音冰冷，没有感情。不论是恨还是其他情绪，统统不存在。
说完，他补充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想太多。”
苏芷本想问为什么。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她感到他并不想告诉她。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不妨碍她的计划。
她说，“你以后不准再吃这个东西。”
语气坚定。
赫连明睿没有回答。苏芷明白，想要戒除药瘾，绝非易事。连苏枫那不用麻药从手臂里挑子弹壳的意志力，也无法抵御药瘾发作时的渴望。
她给他打气，“你一定行的。要是实在忍不住，可以喝我的血……”
刚才赫连明睿喝了她的血，渐渐平静下来。苏芷本有些奇怪，仔细一想，很可能是她血液里的某种成分，能缓解药瘾发作的痛苦。
至于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不过，为了防止被人暗害，特战队的人都注射过好几种综合抗瘾药物。说不定起作用的就是它们。
她计划着，用她的血做替代品，让他逐步摆脱药的控制。
但赫连明睿却拒绝了。
苏芷看着他逐渐冰冷的目光，心沉了下去。
“你就那么离不开药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答应我？”
“我不想再伤害你。”赫连明睿幽幽看着她。
“你继续吃那个药，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苏芷严肃地说。见他冷眸里闪过复杂而温柔的情绪，她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损失点血，没事。反正女孩子每个月都要流一次血，没什么大不了的。”苏芷冲他大度地笑笑。
赫连明睿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眼睛。
苏芷被他看得浑身难受，摇摇他手臂，小猫似的撒娇，“好不好嘛殿下？”
之前她看云出月用过这招，好像还挺管用。男人应该都吃这一套吧？
赫连明睿身子一颤，看着她，眸光微微闪动。
“你刚才叫我什么？”
“殿下。”
苏芷莫名地有些脸红。
“再叫一声听听，我就答应你。”赫连明睿郑重其事地说，眼里却闪过玩味的神色。
苏芷腹诽，这种时候都不忘调戏她。这个人怕是天生的浪。
她没好气道，“殿下。”
“不行。不够软。”他捏了捏她柔软的唇。舒服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
苏芷内心骂了句变态，用她最嗲的声音说，“殿下~”
说出来她自己都想吐了。
但赫连明睿却很受用，脸上的表情非常享受。
“喂，你该答应我了吧？”苏芷捅捅他。
他吻了她的额头，淡淡地说，“嗯。我答应你。永远永远，不做伤害你的事情。”
……
苏芷守着赫连明睿入睡。
药瘾发作之后，人会很虚弱。苏芷知晓这一点，守在他身边，给他喂水，帮他擦汗。
他难受的时候，就抱住他。
夜里他又发作了一次，苏芷从指尖弄出一些血，涂在他口腔内侧，他就慢慢安静下来。
她能看出他依然痛苦，但他强忍着，掌心都被他自己的指甲掐出血，也不对她说。
她知道他在践行他的诺言，她很心疼，也很欣慰。
深夜困倦的时刻，她仿佛又看见苏枫。
恍惚之中，她仿佛听见苏枫对她说，“阿芷，你要相信自己，你终究会强大起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是的，她强大起来了……
苏芷闭着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
天亮。
褚灵儿面色憔悴，匆匆赶回来。
她在冰冷的甬道里站了一夜，总算弄到了新的药。
为此，她还付出了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去取悦那个丑陋而残忍的炼药师。
她的身子依然在疼痛，但一想到殿下还在痛苦之中，她就顾不上自己的痛苦了。
她擦干脸上的泪，宝贝般把那小瓷瓶揣进怀里，从侧殿后窗翻进玉漱殿。
走到榻边，她轻声唤了句，“殿下。”
心中带着淡淡的喜悦和期待。
殿下一定等她很久了。她有殿下最渴望的东西。她是殿下最渴望见到的人……
但下一秒，当她看清榻上的景象时，心像灌了铅一般，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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