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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月依旧坐在最初的位置上,懒懒翘着二郎腿,手边放着那个小巧的瓷瓶。离她脚边不远处,无暇瞪大着眼睛,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她的手掌化成了一滩腐水,脚也在慢慢的溶解,整个屋子里,都散发出阵阵的恶臭味。
三个内监想吐不敢吐,抱团站在角落里惊恐的张望时月。
说好的损阴德呢?为啥她还能用得这么顺手?!
时月睨着瓷瓶若有所思:“还真是腐尸油……你们北燕的宫斗,都这么刺激的?能用得上这玩意儿?”
三个内监哆嗦着没有答话。
时月的碧瞳一瞟过去,身形最高的那人才跪下道:“回、回姑娘,宫里……宫里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我也不晓得公主是从哪找来的。”
“是吗?”时月默了默,又问:“你这自称,不是内监?”
两名高壮一点的男子立即承认:“我们是太熹宫的禁卫,今日小公主调来我二人,只说有事要交代我们办,待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一大笔赏赐。”
“那你呢?”
领着时月到这厢房的内监猛的跪地,双肩颤栗答:“奴……奴是公主身边的人。”
“哦。这瓶腐尸油,从哪来的?”
“是、是无暇找来献给公主的。”
“啧,这小丫头……还真有点人脉。”时月思索一番,垂低眼皮道:“我不杀你们三人。今日之事……”
“姑娘!我们是身不由己啊!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们计较!”
三人纷纷向时月磕头,嗑得地板一声接一声的闷响。
时月噎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方接着道:“我本也没想过和尔等计较。倘使公主将今日之事捅到陛下那儿,你们据实直说便是。只是,这无暇的死,小公主也没亲眼看到,你们……”
“是无暇不小心碰到了画骨水而亡,与姑娘无关!”
“那我会武这一茬……”
“是小人们太无能,姑娘手无缚鸡之力!”
“还有我要刺杀首辅大人……”
“小人们绝对没有听到!”
时月暗自发笑,站起身说:“很好,去拿绳子救你们公主吧。顺便,刚才是谁有匕首来着,借我用一下。”
“……”
时月坐在房间里足足等了一刻钟,都没等到长乐开口求她。待得内监拿了长绳回转,四人聚到窗前一瞅,才发现水面冒出了几个泡泡,隐约能见着长乐一身五颜六色的华裳正在往水底沉。
时月心道糟糕,完全没想到小公主还挺有骨气。不及细思,她一跃跳进了水里。
彼时楼船离岸不算太远,约莫只有十丈的距离。皇后和贵妇们在后舱谈笑,根本听不见水中的动静,余下的三人又都是北方人,不善凫水。长乐和时月久未浮出水面,三人也急得不行,由相对瘦小的一人把绳子绑在腰间,另两人拉着,也跳进了凤华池去。可那绳子太短,多一人入水也是于事无补。
另一边时月潜入了水中,很快抓住了下沉的长乐。长乐被冻得晕晕乎乎,早已没了力气。她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费劲的睁开眼一观,看到是时月,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恨意,抱住时月的脖子,就想拉她一起去死。
时月难以施展拳脚,两人你来我往拉拉扯扯,眼看就要双双沉底而亡。就在这时,一袭湖蓝色的身影迅速游近,先助时月拉开了长乐,随即便要拖着她往上游。时月屏住呼吸,入目是她师兄那张难得有些焦灼的脸。她拍拍贺北淮的手背,示意自己是习武之人,气海浑厚,让他先去救长乐。
贺北淮拧紧眉头,侧首睇一眼快要沉得没影的长乐,到底是松开了时月。时月少了累赘,本该自己浮出水面去,可有那么一刹,她定定注视着贺北淮离她越来越远,一股钻心之痛赫然炸开在她的胸膛。
她头疼得有如千万根针同时扎在头皮上,包裹着她的刺骨湖水变成了数不尽的魂灵,在剧烈的拉扯她,伺机要将她拽入曾经阴森的地狱。时月的耳里俱是金戈铁马,战场厮杀。眼中的碧水化为了刺目的红,她看见战旗倒下,她听到将士撕心裂肺的高喝。
——撤!撤兵!快退出嵇谷!
马蹄声响,刀兵交接,可惜,无人逃离。
时月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她下意识的往右前方看去,好似是贺北淮搂着长乐游走,又好似……是当年站在山巅处,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她和他,隔着天地之距,遥遥相望。
时月忽然拉扯住胸口的衣衫,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她的眼眶竟生出一股灼热来。她想张嘴呼吸,五脏却如火烧的狠狠呛了水。她漂浮在水下,不再挣扎。及至又有一个人,伸手拉住她,将她带出了水面。
时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喘一边咳。她用双脚竭力踩着水,探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再定睛一望,她离岸边至少又远了数丈。许多人正凑在一起,脚步慌张的朝庆元殿那方走。
时月料想是长乐上了岸,贺北淮故意引走众人去关注长乐的状况,免得她在当前遭受质疑。她松了一口气,可心间痛感未曾减轻,难耐的揉了揉胸口,时月别过头一瞧,便对上了还未曾正式谋面的三皇子——
商炀。
两人一度大眼望小眼。
少顷。
时月问:“三皇子也有冬泳的兴致?”
商炀:“……”
商炀抿了抿唇,少年温温和和的道:“姑娘可还有力气?我们先上岸。”
“好。”时月镇定的换了个方向,指着另一边较远的岸:“我们上那个。”
商炀:“????”
商炀:“……”
所以,她还真是来冬泳的?
花了约莫一炷香,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凤华池西岸。凤华池是个葫芦形状,庆元殿在葫芦口,时月二人上岸的所在则处于葫芦底。此处人烟稀少,没什么禁卫宫人往来,后方不远,便是一汪浅水沼泽地,长着成片的高芦苇,其间有白鹤悠闲,水鸟恣意。
时月湿答答的坐在岸边上,一言难尽的看着晚她片刻上岸的商炀。商炀气喘吁吁,不住的拍抚着胸口平顺呼吸。时月审视他好半晌,评价道:“少年,你这体力活儿,不大行啊。”
少年:“……”
少年脸色一青。
他才十八岁,居然就被人说体力活儿不行,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商炀憋了良久,也没能憋出来一句反驳的话。
毕竟……
时月先溺水后游泳,游得比他快就算了,关键人家还不喘气儿。商炀一念至此,为挣脸面努力挺起身板儿,静心闭眼须臾,总算稳住了气息。他作了一辑,道:“姑娘能在如此寒冷的水中游这么远,着实令商炀佩服。”
时月眯眼觑着他,并未回礼,只道:“你晓得我身份吗?”
商炀愣了愣。
他的第一反应:这女子好生无礼,自己都向她作辑了,她再怎么样,也该摆个回应的姿势来,而不是这般坦然受之。
他的第二反应:此女身份不是人尽皆知吗?为何还要如此问他?
商炀想了一想,这一想,他微微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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