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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后是江山和社稷,前路是刀兵坎坷,他低下头,撞进时月那一双碧瞳。怀里的重量本是他一生唯一的贪恋,可如今却只觉轻如鸿毛。
良久。
贺北淮轻声回答:“那是骗你的。”
时月默了默,兴许是风大,诱起眼疾,她又险些要落泪,她小声咕哝道:“你这人……真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贺北淮笑笑,重新举步,刚走到院子中间,面具男高声道:“叛臣贺北淮,自诩功高,祸乱朝纲,滥杀无辜。陛下有旨,杀无赦!”
尾音落地,竹林间回荡起肃杀劲风。贺北淮停驻在庭院里,不过眨眼间隙,四面八方便涌进数十禁卫,个个手持寒刀利刃,将贺北淮和时月堵得水泄不通。
时月抿了抿唇,擦了把眼皮子,说:“看来皇帝是真不想容忍你这祸害了。咋整,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放着我来?”
贺北淮尚未启齿,她又环顾着周遭道:“你先把我那三根定骨针搞出来。这种小场面,还是我上吧。”
时月费力的想从贺北淮怀中跳下来,贺北淮稍是用力,搂紧时月的腰,使得她无法动弹。末了,他仍用冷冷淡淡的语气,问:“陛下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臣性命吗?”
商邕略显紧张地看了眼面具男。若非有面具男撑着场子,商邕多半被吓得骨头都要软下来。可此时箭已架在了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
“贺北淮,你可知罪?”
贺北淮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息。
“臣,知罪。”
商邕一喜,刚要再接再厉,不想贺北淮接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现在不太想死。”
商邕:“???”
面具男:“……”
贺北淮:“是以,臣多少也要挣扎一下。”
此话一出,变数再起,庭院外忽闻整齐如行军的脚步声靠近,间或夹杂着青楼姑娘们惊恐的尖叫。盔甲摩擦的声响让方寸之地显得风声鹤唳,肃杀的氛围如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狭窄的庭院。
商邕急得像是油锅上的蚂蚁,面具男也刹那间变了脸色。
外间有男声高亢而嘹亮:“主公,属下蒋珩救驾来迟,请主公恕罪!”
面具男咬牙切齿:“贺北淮,你这是要造反!?京畿七大营的都统竟敢认你为主,你们将陛下放在何处!”
“那自然是……放在心里。”
贺北淮不咸不淡地说完这一句,举步便朝庭院门口走去。禁卫们没得到指令,一时间也不敢放他和时月通行。贺北淮稍稍侧过头,没个正经地道:“陛下,今日天寒,您是打算留臣一起围炉用膳吗?”
商邕:“这……司空……”
面具男欲要启齿,门外的蒋珩掐着时间说:“主公,此地已被属下率兵包围,十分安全。请主公放心用膳。”
商邕:“……”
面具男:“……”
时月没忍得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属下,真把你的风格学了个十足十。怎么,是你一手栽培的?”
“算是。”
贺北淮应下一句。面具男眼见事已至此,今日的算计已是功亏一篑,他饶是再气,也只能下令放人离开。
说到底,宫内的禁卫根本无法和京畿七大营相提并论。早前朝廷上下都料想京畿七大营已经落在贺北淮的掌控里,只是贺北淮按兵不动,旁人便也捉不住他的马脚。现下他将这张底牌放在了明面上,将自己佞臣的身份又提升了一个度。
此后,这整个王都,便成了铁笼一处。内里腥风血雨,须待棋局结束,盖棺定论,牢笼方可破。
出了春归楼,已是临近日暮。
贺北淮打横抱着时月,走过朱雀大道,慢悠悠的往胜业坊走去。前几日下的雪还未融化完,一层薄薄的白铺在两旁的房檐上,给青瓦平添了几分凛冽的点缀。蒋珩和另一名副都统骑马领着两队人护卫在路两侧,踩得路面的冰渣子轻轻作响。
一条长街不见寻常百姓,只闻萧萧风雪声。
时月身上裹着一件雪白的厚狐裘,一张脸藏在硕大的兜帽中,几乎与狐裘的颜色融为了一体。她闭着眼睛,眉心轻蹙,连唇上的艳色也在逐渐褪去。
没走多远,她便矮声呢喃:“冷。”
贺北淮看了她一眼,仍是徐徐前行着。
时月又道:“为什么不坐马车,你是不是存心要冻死我好去续弦?”
“你还未入宫,就能让当今圣上允诺你太子之位,阿涔如此的姿色,恐怕天下间没有别的女子可比,我便是续弦,又岂能觅得了人选。”
时月两眼睁开一条缝,虎视眈眈地瞅着贺北淮。
“所以,你就是想续弦?”
贺北淮:“……”
贺北淮:“重点是前半句。”
“所以,你是在打击报复我和商邕说的话?不是,贺北淮你仗着内力高就偷听这档子事儿它从根本上就是不道德的,你知道不?”
贺北淮皮笑肉不笑:“你当年在山上似乎也没少听我和师尊的论述。”
时月抿了抿唇,强行挽尊:“那我还不是怕你俩一言不合干出师徒互殴这种有违人伦的事儿。”
贺北淮懒得和时月插科打诨。
时月往他怀里钻了钻,又说:“好疼啊……”
“早知道疼,就不该过于大意。”
“这定骨针,取出来是不是比扎的时候还疼?”
“嗯。”
话至此处,贺北淮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他的指节动了动,下意识的把时月抱得更紧些。
时月歇了一口气,才说:“我知这定骨针的取法,必让受针者先受寒,再受热,方能确定三根针的准确位置。也幸得,现下是寒冬。”
贺北淮没吱声。
时月昏昏沉沉地道:“你也不必陪我受着,先坐马车回去吧。今日的事,已是闹得满城风雨了。”
她尾音说完,人的意识就有些迷糊。恍惚间,她仿佛听见贺北淮极尽温柔地说了句:“若非时势逼人,倒真想……安安生生的陪着你过完这辈子。”
时月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又觉这不像是自家师兄会说的话。毕竟,她师兄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提过想和她有一辈子。也很久很久没用这般的语气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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