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已到近处的商炀也是瞬间停下了脚步。他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几经变幻,愈发地难看起来。商炀不再靠近,就站在数步开外,静默地看着南涔和贺北淮。
南涔,北淮……
当年给自己的师妹取这名时,小团子高兴得不得了,嚷嚷着和师兄有了夫妻名,那时的贺北淮是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这双名字,意味着仇恨。
这有朝一日,竟是出现在由贺北淮掌控的人生里,何其的讽刺。
想到这,贺北淮不禁无声笑了笑。这一笑,嘴角的血便溢落在襟口上。
夜半的月色如一层薄雾,从稀疏的林叶间洒落下来,笼罩着树底下的一袭靛青衣裳。校事卫手里的火把交织着银辉,将“时月”那张美艳却妖冶的脸衬得一半明,一半暗。
一半仿佛带着慈悲为怀的哀悯。
一半宛如踏破地狱寻仇的修罗。
只是弹指间,哀悯之色便消失无踪,“时月”偏了偏头,漠然道:“笑什么?笑你今夜命终于此吗?”
贺北淮叹了口气,把泰阿剑放在身边。
不管是南涔还是时月,总归是占有欲太强,哪怕死,都不容他死在别人的手上。贺北淮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人满身的伤,胸口一阵阵闷疼。
“时月”读懂了他眼中的情绪,皱起了眉头,语气更加冰冷:“假情假意的模样,是想做给谁看?”
“你吧。”贺北淮不大正经地回了两个字,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叹息:“若不是你出现,我都不知晓……”
“不知晓什么?”
“不知晓……你至今不肯再喊一声师兄,原是有这般的恨。”
林中死寂了一晌。
“时月”问:“不该恨吗?”
贺北淮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全是黏糊的血,一呼一吸都耗尽了气力。
“时月”的嗓音逐渐变了调,又问:“不该恨吗?”
“我不该恨吗?”
她一遍接一遍的质问,拖着缓慢的步伐,朝着贺北淮走去。
哪怕是李誉,这一刻都能看出“时月”的情绪濒临失控。
李誉喊道:“时月……师父,你清醒点!”
“时月”不管不顾的一掌扫出,使得李誉身前的尘土四溅,飞起的碎石生生割破了李誉的手背。她朗声喝道:“谁再往前,下场就如这满地死尸!”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时月”猩红着眼,一面逼近贺北淮,一面说:“为什么不该恨?你困我三年,那三年里,我居然心心念念的,是你!我无休无眠地破那鬼阵,就为下山去寻你!我远赴北燕,听说你被困在岐山,我竟没有丝毫的迟疑,拼了命也想去救你。可你呢?!”
她居高临下地怒视着贺北淮,目光神情皆是恨,皆是痛。
“你真不配。”“时月”冷冷道:“我冲进西梁军中,身陷重围,就看见你站在高处的山头,没有任何悲喜。贺北淮,你下令炸开堰塞湖时,有没有想过,要救我?”
贺北淮的视线撞进那双发红的瞳孔里。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觉得,时月该恨他。眼前的南涔,才是他师妹对他该有的态度。因为……
他从不后悔。
贺北淮垂了眼眸,带着血色的唇轻启:“没有。”
“时月”怔了怔,而后捂住眼睛,先是低低地笑起来,紧接着那笑声变得尖锐,刺破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
分明是笑着,“时月”的指缝里,却溢出了惨烈的红色来。
一旁的李誉攥紧了拳头,此时他方才明白,原来那么早以前,时月就是被牺牲的另一个李温。他长久压抑的恨再次燃烧,喷发而出的激烈情绪恨不能将贺北淮碎尸万段。
而另一边的商炀则是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时月谅解贺北淮,可现在想来,旧时凤华池中,时月险些沉入湖底,就是因为她的心底深处,从未放下过。
所以在今夜,才会出现南涔。
这个死在岐山一役中的,贺北淮过去的师妹。
笑声渐渐被猖獗的夜风掩没,好一会儿,时月垂下手来,再也无波无澜,仿佛汹涌风暴后难掀涟漪的死海。
她审视着贺北淮,说:“我早该料想得到,在你的牺牲里,不会计较他人的真心。只有这样的贺北淮,才能算得上是鬼谷的天首。既然如此……”话音稍顿,眼神瞬间转厉:“你去死吧!”
“时月”举掌起势,与此同时,商炀和李誉都各自有了动作。
校事卫和燕云骑听令涌向“时月”,但根本来不及。她离贺北淮太近,所有的援手都注定是徒劳无功。众人还未到近处,便已看见“时月”那势如破竹的一掌,无比狠戾地拍向贺北淮的天灵盖。
千钧一发之际,变数突生。近在咫尺的掌风陡转,猝然拍向了时月自己的心口。
这一幕下,所有人都愕然驻足。李誉和商炀呼吸都停滞下来,目睹时月踉跄了好几步,往后倒去。贺北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接住了时月。
他把时月抱在怀里,两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早些时候的血风干了,变成暗红色,和刚刚滴落的血渍又混在了一起。
贺北淮仍是打趣道:“不是恨我,怎么还伤了自己。”
时月没有说话,那双碧瞳里,时而茫然,时而又充斥着更加浓烈的恨。
贺北淮摸出怀里的琉璃瓶,将唯一的一颗红色药丸倒出来,喂进时月嘴里。时月不肯吞咽,他便索性低下头,用舌尖撬开她的唇齿。
两边的燕云骑和校事卫见状,都自觉的转身回避,退开了少许。李誉握了握拳,咬着牙关走近。商炀心中自是酸楚,却也只能强行按耐住翻涌的心绪,走向贺北淮和“时月”两人。
及至“时月”的喉咙动了动,吞下了那颗药,贺北淮才稍微与她拉开了距离。他一只手揽着“时月”的肩头,另一只手轻柔地擦拭掉“时月”脸上的血迹。他像早些年哄年幼的南涔一般,用格外轻柔的音调对着这个满眼倔强恨意的姑娘说:“睡一会儿,睡醒就到家了。”
“时月”自是不肯依他,把头别向了一边。
她那一掌正中自己的心脉,若非贺北淮带着一颗救命的药,只怕眼下的“时月”已是命悬一线。她这会儿动弹不得,唯独那冰冷的神情没有半分的松动。
贺北淮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声线就冷了下来:“你为何在此?”
商炀知晓贺北淮是在问自己,低头应道:“我……不放心首辅。”
“赴战前,我说过什么?”
商炀将要开口,李誉却洞悉了两人之间的沉闷,径直打破僵局道:“贺北淮,你给时月吃的什么!”
贺北淮默然须臾,终是侧过头,打量着李誉。
更早几年,李誉才九岁光景时,贺北淮是见过他的,就在李府之内。那时的李温颇是自得地指着跟先生读书的李誉说:“我这孙子,假以时日,定为良相。”
贺北淮没有言语。
李温便又兀自说:“只是,可惜了……”
时移势易,李家倾覆,李誉却没有走上歧途,实能证明,李温这句话,倒不是自吹自擂。
贺北淮心中稍是宽慰,低声问:“你又为何出现在此?是想杀我,抑或其他?”
李誉仍旧攥着拳头,没有说话。
他这表情落入贺北淮眼底,无异是给出了答案。贺北淮没再多问,将“时月”打横抱起,艰难地站起来。
商炀想扶他,伸出去的手却是顿在半空,到底收了回来。
两个少年听见贺北淮沉声道:“回城。”
天亮的时候,槊城的东门终于打开。被关在城外一宿的百姓鱼贯而入,有人在疑惑昨夜的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在探讨萧山的山顶,贺北淮是不是已经死了。
诸多百姓还没尽数进城,吵嚷之中,就见一队校事卫护拥着一辆马车,朝城门的方向行来。
校事卫是贺北淮的爪牙,槊城里的人都清楚,既然校事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多半就证明贺北淮没死。百姓们惊恐之余,纷纷退让不及,给那马车让出了一条坦途来。
商炀在城门口下了车,目送马车进城后,他方打马南去。
贺府门前,柳予安正有些焦虑地走来走去,老曾和一排宫里的御医站在后面,都在默默等待着。
到辰时一刻,马车停在了贺府门口。贺北淮抱着“时月”下车,两人满身是血的场面,看得柳予安眼皮子直跳。他和老曾忙不迭迎上去,想着搭把手,又无从帮起,只能着急地问:“你受伤可严重?时月为何会弄成这样?沈映呢?”
贺北淮只回了最后一个问题:“死了。”
末了,他便举步往府中走。柳予安没再多问,急匆匆的跟在贺北淮身后。
到了西厢门口,老曾心知贺北淮的规矩,将御医们都拦在门外候命。前面的三人进了房间,贺北淮把时月放在床上,此时他已经脱力,两鬓的头发都被冷汗湿透。他喘了一息,虚弱地坐在床边。柳予安走近,刚要开口,便听“时月”冷笑了一声:“你能困我多久?待我好转,我还会杀你。”
柳予安一怔,愕然地看着神情与以往判若两人的“时月”。
贺北淮平静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给柳予安递了个眼神,说:“有劳予安,将那柜子里的三根定骨针取出来。”
“时月”顿时变了脸色,柳予安稍是皱眉,依言走到靠墙的柜子边,从第一个屉里拿出了用布帛包着的三根食指长短的针来。
这定骨针与寻常银针不同,其上有着螺旋的纹路,两头皆为针尖的形状。柳予安将布帛摊开,放在床沿。“时月”瞪视了柳予安一眼,柳予安无奈道:“你应该瞪明秀,我只是帮凶罢了。”
说完,他转向贺北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月她……受了什么刺激?”
贺北淮执起一根定骨针,又让柳予安点燃一个烛台,端到床畔放着。他将针尖在火上烧了一遍,而后便探手去剥“时月”的襟口。
柳予安当即转过身,走到墙边去面壁。
“时月”恶狠狠地睨着贺北淮,重重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贺北淮也不作反抗,就这么让她咬,直到“时月”满嘴都是铁锈味,她才不得已松开了齿关。她这一松,贺北淮便轻巧地解开了她领上的盘扣,露出“时月”胸口白皙的肌肤来。
时月幼时本就长得白嫩,前两年又在床上瘫了七八百个日日夜夜,那皮肤更是有着病态的白。只是此刻那白皙之上,拓着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大抵是那一掌太过凶残,心口薄薄的一层皮下,密布着鲜红的血丝,看起来甚为可怖。
贺北淮拿着针的手顿了顿,继而往下,找准膻中穴,徐徐将定骨针推进去。
“时月”别过头,脸颊浮出一抹难堪的绯色。那定骨针入体,疼得属实要人命,虽说贺北淮的手法与当初的四司不同,定骨针只入一半,却依然让她痛到头皮发麻。她狠狠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发丝间,不过眨眼就沁出了细密的汗。
贺北淮觑她一眼,道:“若是太疼,我这左手也能借你咬一咬。”
“虚伪!”“时月”切齿道:“你最好能用这定骨针……唔,封我一辈子!”
贺北淮没说话,落完第一根针,又去拿第二根。
墙角处的柳予安听着时月发出的闷哼,都一阵感同身受的疼,他默了默,开口道:“时月到底怎么了?”
“她不是时月。”
柳予安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时月”衣衫不整,又赶紧把视线转回墙壁上。他此刻倒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满心所想皆是当前的形势。
“什么叫不是时月?若不是时月,你岂会将她带入西厢?”
“她确实不是时月,你且……叫她南涔吧。”
柳予安瞳孔骤缩,顿时猜到了一些前因后果。
“‘醉生梦死’之故?”
“是。”
第二根定骨针入体,“时月”疼得越来越厉害,她的两只手紧握成拳,五指用力捏得“咔嚓”作响。柳予安丝毫不怀疑,这会儿要是放开了“时月”,她多半会拧下贺北淮的头。
贺北淮轻声道:“你忍一忍。待我找出医治方法,便取了定骨针。”
时月一言不发。
柳予安道:“所以,除了十六岁那个人格,这是时月分裂出的第三人格,你以前的师妹,南涔?”
“可以这么说。”
“她想杀你?”
“嗯。”贺北淮不轻不重地应了一个字。
柳予安在脑海里还原了一下昨夜萧山的情形,加之贺北淮那一身的血衣,不难料到,这一夜该是如何的凶险。
柳予安挑了重点道:“那她是谁人所伤?”
“时月。”
“……”
贺北淮答得不清不楚,可柳予安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一个人格要杀你,另一个人格要救你?”
“是。若没有时月这个人格,你现在看到的,兴许便是我的尸体了。可以了。”
贺北淮落完了第三根针。这三根定骨针分别取膻中、百会、中脘,饶是时月恢复再快,力道再强劲,也无法挣脱这三根针的禁锢。
柳予安重新走回床边,贺北淮已经给“时月”整理好了衣衫。“时月”约莫是无话可说,索性闭了眼去。贺北淮又用手背擦了擦她颊边的冷汗,柔声叮嘱:“这几日,我会让曾老照顾你,你有事就同曾老说。”
“时月”避开贺北淮的手。贺北淮手中的温度落空,稍是顿了顿,便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柳予安忐忑地看看时月,深深叹了口气,也离开了房间。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