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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首辅不可以 > 第一百零八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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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人们又躁动起来,有人在哭,有人在乱窜。火海包围的范围越来越窄,草木成灰,扬于九天,熊熊的火势将一方夜幕映得通红。炙烤的热气扑打在皮肤上,灼得人格外难受。浓烟掩住了视线,咳嗽声此起彼伏,稍是体弱的,已经蜷缩在地,不过一会儿,呼救声就由大变小,渐渐消没。

    不能再等了。

    柳予安眼中是一扇烧毁的门,那火大得,几乎看不到生路。旁边的老曾已经咳到匍匐在地,柳予安和时月也呛得止不住的闷咳,咳得眼泪糊了一脸。

    时月怒道:“柳予安,你把针取了!”

    柳予安没有答她,他半跪在时月边上,如平常一般温温和和地睨着时月,问:“我不像明秀,世事尽在掌握,你愿信我一次吗?”

    时月胸口一滞,呼吸都快要停止,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咬着唇,死死盯着柳予安。柳予安对她微笑,继而拿过一床浸湿的棉被,把时月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一丝头发都没有露在外面。末了,柳予安又拿起薄薄的被单,披在自己的身上。

    那棉被太重了,加上时月,光是抱起来,他都费了老大的气力。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他呛得喉咙里都尝到一股腥甜味。

    时月被裹在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听到尖锐的人声,闻到越来越枯焦的烟味。她能感觉得到,抱着她的人用尽全力跑起来,跌跌撞撞地穿过地狱一般的火海。

    有人在叫他,是门内的老曾,是门外的校事卫。

    “柳大人!”

    “柳公!”

    声线变得惊恐,一声接着一声。时月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手提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如这无尽的黑暗,死死笼罩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兴许只是一个瞬间,又兴许是很久很久。她被人摇晃着放在地上,少许的冷气从棉被缝隙里钻进来。可没有人来揭开裹住她的棉被,她无能为力的听到校事卫们喧嚣的声音。

    “救柳公!快!拿水来!”

    “柳公,您撑住!”

    时月十指紧握,指甲掐破了掌心,一片温热。她用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没捕捉到半点柳予安的声线。她的眼睛酸痛得难受,分明没有受伤,可浑身都痛得紧。

    太痛了……

    时月快要被这感觉逼疯时,终于,有人掀开了罩着她的棉被。她被那人身后的通天火光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一袭浅灰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半张脸和半具身躯血肉模糊,俱是水泡的柳予安。

    他力竭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目光扫视过时月。见时月没有受伤,他这副惨烈的模样,却是松懈地笑了:“还好,还好。”

    时月喉头发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一名校事卫道:“柳公,蒋珩带人守住了城门,已去搜捕纵火之人。所有校事卫,都赶来救火了。”

    柳予安点点头,已很难再开口。

    时月红着眼眶,低声道:“我说过,我不是与你相识的那个人,你这样做,值得吗?”

    柳予安大抵是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南涔,就是时月,在我看来,从无区别……”

    时月眸色动了动,见柳予安又默然须臾,说:“公主死了,她用她的死重创了明秀……明秀的心病,早已无药可医,时月,你回来吧。只有你回来,明秀……才有救。”

    话音渐低,柳予安轰然倒在时月身旁。错落的人影里,时月嘶声朝近处的校事卫吼:“拔掉我身上的针!”

    “地首……”

    时月又流着泪吼了一句,其中一个校事卫才依着她所说,不管不顾地取出了定骨针。时月翻身而起,扭头便呕出一大口血来。她看着不省人事的柳予安,想碰一碰他,都无从下手,热泪滚出眼眶,在她身后,是无尽火海。

    ……

    北燕起义的第一把火,任谁都没想到,是从槊城烧起。

    城外一支近千人的民军,在刚刚跨过元宵的第一夜,砸响了槊城的城门。这原是不可能成功的一场起义,但城中的内应也在这一夜烧着了北燕首辅的府邸,内外夹攻下,及至黎明前夕,京畿七大营方镇压住了这次动乱,抓捕了二十八个纵火之人下狱。

    元宵后第三日,这二十八人尽数斩首示众,菜市口血流成河。

    然而……

    这一夜燃烧的贺府如同一簇燎原的火星,让北燕各郡县的局势愈发动荡不安。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重华宫的顶上,青瓦尽被雪白覆盖。京畿七大营的人马撤出了宫,重华宫又孤立在皇宫一角处,方圆都是一派死寂,悄无声息。只有偶尔掠过的几只孤鹰,发出展翅的动静。

    窗框敞着一条缝,凛冽的风灌进殿内,很快就消散于火炉的温度中。榻前放着两盆火炭,一人穿着雪白的狐裘,轻轻搅动着快要熄灭的炭。她一边搅,一边轻声说着话。

    “予安的伤势据说已见好转了。柳家来接人的那天,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柳老太爷和予安的大哥。原来听贵妇们笑说柳家的老大爱惨了弟弟,还不是调侃啊……柳予时见着予安,险些哭晕过去,还得老太爷扶着他……”

    “说起来,柳老太爷骂人实在是颇有水准,足足骂了我两柱香,通篇不带爹娘,却处处针对我爹娘,不愧是高门大户的柳家。我琢磨着,要是我爹也在,多半能和柳老太爷拜把子。”

    “我找到了宋衍的下落,他说陈书逃出千竹林后,伤重死了。他和陈书都上了当……前几日,我和宋衍去查证了一些事,他想和我做一桩交易。我知晓,南越那边,你自有打算,容晚也应当在你的算计之中。我不插手,剩下的四司,就交给我吧……”

    “南境的战事胶着……南阳,被屠了,十万生民,余下者不过六七千……”

    话至此处,说话的人停顿了许久。无论她怎么翻搅,那熄灭的炭火也烧不起来。

    这个冬天,太冷了,窗框处那一点点刮进来的风,就像要刺进人骨头里的一把钢刀。时月不由得拢了拢衣领,她回过头,看向安睡的人。

    “贺北淮……我该怎么救你?”

    她握住贺北淮冰凉的手指,起先没用什么力道,然后又用力到指节发白。当初离开东夷,她总以为,她趟过了一次鬼门关,老天再怎么说,也会眷顾她一两分,还她一个愿景。

    她唯一所愿,就是天下靖平,带着贺北淮回家成亲。

    可现在这个愿望,离得太远了。

    泰安河的人命,李家的人命,整整一座南阳城,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贺北淮……回不去了。

    时月一想到这些,心口就如刀绞。她俯下身来,敛低眼眸靠近贺北淮,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一滴泪就绽在贺北淮的脸颊上。

    时月守着贺北淮,这一守,就是一整个冬。

    大寒过后,槊城的最后一场雪收了尾,阴郁了大半个月的天,终于看见了一丝阳光。

    刚散了早朝,一个人影便孤身来了重华宫。他走至殿门口,乍见两扇门并未关得严实,正是诧异间,便听里面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你是不是过于不要脸了点?当初谈合作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啊,你查线索,我用燕云骑换你手里的信息。”

    “……燕云骑呢?”

    “我徒弟手上嘛。那孩子还小,凭你的手段,不就是两三下的事?这可比燕云骑在我手上,你能一套带走的机率大多了,这还不叫白送?”

    “地首,你……”

    说话的男人咬牙切齿,只听时月脸皮委实很厚地说:“那我已经送出去了嘛,好歹挂着师父的名头,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你就自己动动手,权当伤后复健嘛。”

    “……”

    殿外戴着半边面具的人闻言,不禁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地推开门走进去,果然就看到了裹着狐裘耍流氓的时月和真流氓的四司之一——

    宋衍。

    时月一见来者,欢欢喜喜的又打招呼,又是主动倒茶。

    “予安,你来了,快过来坐。”

    柳予安默默走到圆桌边坐下,又瞅了眼榻上还在躺尸的贺北淮,道:“你们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事,不怕他起来一打二吗?”

    “不怕。”时月把温热的茶盏推给柳予安,撑着头笑嘻嘻地看他:“放心吧,他的听觉和穴位都被我封了,问题不大。”

    柳予安:“……”

    好一个问题不大。

    宋衍则是“唰”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一边轻轻摇,一边冷嘲热讽:“两个月了,还醒得过来吗?”

    时月转脸看向宋衍。那笑意瞬间消散,被一股子狠戾阴沉所取代。

    倘使不是四司作乱,贺北淮不会下山入世。倘使没有入世,就不会被红尘里的人情所累。

    李温斩不断世家千丝万缕的人情债,请来贺北淮入主北燕。可贺北淮也不是草木,他待人疏离,却还是躲不过那些变了质的真心,像是一把接一把的刀,往他身上扎。

    时月有恨,恨这种种理不清的因果。

    宋衍一对上时月的脸色,迅速端正了态度,收起折扇干咳了一嗓子,说回正事道:“南阳被屠城后,你可听到了坊间有关贺北淮的事?”

    时月瞳孔缩了缩,神色恢复如常,道:“天降灾星?”

    “嗯。”轻巧地过一声,宋衍有些怨念地瞥了眼柳予安。

    接触到这个眼神的柳予安:“?”

    末了,宋衍收回视线,道:“上一次与地首交锋,让世人都知晓了贺北淮是鬼谷的天首,现在鬼谷搅屎棍的名声算是坐稳了。”他自嘲地呷了一口茶:“鬼谷存续至今,已有上千年,恐怕没有哪朝哪代,名声有如此时一般差。”

    “你们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时月总结了一句。

    宋衍笑笑:“也是。如今都说二十九年前,贺北淮降生之日,便是七王之乱的开始。他一出生,村庄毁于战火,父母双亡。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下来。后被鬼谷上一任的天首收养,成年后,却又弑师夺位。啧啧,真是命数好凶残的一个人。”

    柳予安皱了眉头。

    时月也不说话。

    在座的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谣言是有幕后推手的。南阳出事后,各郡县都在紧绷的状态,只要一颗火星子,就能拉开北燕大范围起义的序幕。百姓对贺北淮不满,如今又听说贺北淮是灾星,趋利避害的心理下,但凡有人好生利用这个点,很快就能聚集出一支军队来。

    宋衍默了默,沉声道:“这江行知,究竟是何来路……我去走访过当年那个村子,从所留的遗迹看来,的确和传言相差无几。”

    时月一言不发。柳予安不解地看看她,她才解释道:“江行知是接替了白虎司的四司之一,由容晚引荐的。”

    “他为何能如此清楚明秀的过往?”

    柳予安提出了这个疑点,这也正是宋衍不明白的地方。四司和天地双首交手数年,也只知贺北淮是打小生活在淮山上。贺北淮有意抹去身世,就连当初的苏信都不晓得自家师兄生于何处,父母是谁,可这凭空出现的江行知,居然一清二楚。

    时月又想起在千竹林的密室里,她和江行知的那一次会面,无端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太荒谬了。

    她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只道:“有件事,我还需时间去查实,但要等到贺北淮醒后。先说回命格一事吧。”

    宋衍笑道:“燕云骑这个交易已不成立,你用什么来换?”

    时月:“你还想我以色侍你不成?”

    柳予安:“……”

    柳予安正在暗暗吐槽时月能不能正经点,又不是每个男人都看中她的美艳。结果,不成想,当真就看中了她美艳的宋衍道:“你若愿意,也无不可。”

    柳予安:“……”

    柳予安大概是知晓,刚刚宋衍那怨念的一眼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是对手啊!清醒一点好不好!

    柳大人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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