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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首辅不可以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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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

    贺北淮、韩韫等人回到韩家军,军中将领都对贺北淮颇有微词。至四月二十,贺北淮不顾将领们强攻南阳,收复南阳的呼声,重新安排南阳布防,导致南阳东门出现了明显漏洞。

    不到两日,南阳中困守了数月的南越五万军破防而出,与援军汇合,退守至金水南岸。

    一时间,坊间、军中皆痛骂贺北淮奸臣误国,北燕后方四处起义,其中以一支伐燕大军势头最为猛进,短短半月便发展至上千人,直逼薛郡。

    众人都以为贺北淮这个最无情的兵法家已成为历史泡影时,军中反对贺北淮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涨时,所有人都骂贺北淮是天降灾星时,战局又发生了逆转。

    从南阳突破的五万南越大军竟半数身染瘟疫,半月之内,瘟疫传遍整个南越军队,传到了南越国中。南越士兵死伤无数,南越国内上下恐慌,已有不战而败之兆。军中反对贺北淮的声音消减八成,在贺北淮的率领下,韩家军一鼓作气,过金水长驱直入,十六天连下五城,直逼南越的王都拓东。

    而就在此时,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无数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南阳的这场瘟疫,应该早就有了苗头……

    就在南越的大军攻下南阳之前。

    南阳被屠城,是贺北淮在借刀杀人。这般恐怖的瘟疫,无论是在当权者手里,抑或在战乱之中,南阳的百姓都活不下来。

    贺北淮的不近人情在被揭露的真相中让天下人胆寒,韩家军里更是一片哗然,将领们害怕某一天在贺北淮的指挥中,他们会成为被放弃被牺牲的人。他们不愿再卖命,更不愿接受贺北淮的指挥继续攻打南越。韩韫虽凭一己之力镇压住了军中反对的声音,但这场内乱还是持续了个把月,一直到五月中旬。

    贺北淮为稳住军心,只能退居二线,让韩韫和商炀率兵继续攻打南越。商炀连下三城后,已是名声大噪,在军中的威望节节攀升。他有军功和血脉在身,此时的商炀俨然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北燕的希望,甚至是,对付贺北淮这个奸臣的希望。

    商炀开始有了自己的心腹将领,耳边也有人在日夜游说他,要从贺北淮的手中夺权。民间和韩家军里,无数人都在等着看,羽翼渐丰的三皇子,和翻云覆雨的权臣之间,该有一场怎样的较量。

    六月十七。

    天气转热,南越的瘟疫无端消失在了逐渐炎热的六月。战局陷入了胶着。

    在进攻南越的战略要地上谷郡时,因上谷郡地理位置易守难攻,依傍天险,商炀带领的韩家军一度吃了败仗,损失惨重。从上谷郡回来后,商炀找到了贺北淮。

    彼时,贺北淮正在听涛苑的静堂里看一封信,那信上不知写了什么,他看完以后,目光略有些失焦地黏在信纸上,久久没有言语。身着战甲的商炀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喊了他第三声“首辅”,贺北淮的眼神才从信纸上脱离出来。他淡淡扫了眼商炀,继而把信落在火上烧了。商炀眼尖,依稀只看到信的末尾,写着“盐池”的字样。他下意识地问:“柳家……出事了吗?”

    贺北淮没有答他,等信纸变成了散于空中的灰烬,他方不紧不慢地问起战局:“上谷郡之战,败了?”

    “是。”商炀垂低眼皮:“折损了九千将士,是我无能。”

    贺北淮不置可否,起身绕过长案,走到屋中摆置的沙盘旁。沙盘上零零散散地插着小旗子,韩家的军旗已经占领了金水以南的三个郡,如今生生止步于上谷郡。此种局面实则贺北淮一早就有所预料。这是南越最后的一道屏障,也是最难的一道屏障,一旦过了这座城,南越将灭。

    “败在何处?”

    “上谷郡的陇城建于山顶,居高临下,又有江水环绕,地形过于险恶狭窄,我们无法大规模攻城。”

    “是无法攻,还是无法强攻?”

    贺北淮平静地问出一句,商炀却蓦地攥紧拳头,答不上话来。

    静堂里沉默了良久,能听见外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啼鸣。贺北淮给了商炀足够思考的时间,见他不回答,便兀自道:“该怎么攻下陇城,你心中应有定数。此地易守难攻,唯有强攻一途。是这九千的人命,让你心生迟疑了?”

    “是。”商炀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坦诚道出了心内的想法。

    他清楚贺北淮所说的强攻是什么意思。陇城地势险峻,想要拿下这座城,只能以将士们的性命来堆砌,那这场牺牲,便不可以千人来估数,而是动辄上万。

    上万的父亲,上万的丈夫,上万的儿子,都将死在这场战事里,死在他的指挥之下。他试过强攻,但这死去的九千人,给了他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商炀停顿片刻,续道:“我来,是想与首辅商议,可否采取包抄战术,先截断上谷郡和拓东的联系,再断绝城中的粮草。”

    “断绝城中粮草……”贺北淮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才幽幽看向商炀:“你是准备和陇城的守将联谊吗?陇城每年产出的粮食占南越国的两成,你要如何断绝城中粮草?”

    “我……”

    商炀一时语塞,贺北淮却不给他考虑的机会,接着道:“还是说,你打算拉长战线,用十年来堵截陇城,要么耗死他们,要么耗死自己?”

    商炀不吭声了。

    贺北淮稍稍皱了眉头,声调愈发的严厉:“天真只会让你看起来愚蠢又伪善。你所谓的包抄战术,难道就不会有牺牲和死亡?前线的战局不稳定,后方就有无数人都想坐这天下。你可怜牺牲的将士,那死在混乱之中的百姓,又该如何计数?你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迟疑应对,那这些百姓,都是你害死。”

    这不是贺北淮第一次对商炀说出类似的话。曾经商炀也以为,他必须要学会牺牲,可当他在皇陵里看到长乐冰冷的墓碑,当他在战场上看到血流成河的景象,当他将死去将士的遗物送还给家属,那沉闷低哑的哭声,就像一把尖刀,刺穿他的耳膜。

    那一刻,商炀体会到生命的重量。

    每一个人,都不该被平白牺牲。

    商炀闭了闭眼,良久,他说:“我……不想像首辅一样,在一次又一次的牺牲中,把人命看得越来越轻贱。”

    贺北淮默了默。

    商炀抬起头来,对上贺北淮审视的目光:“我率领将士们打仗,就要对他们负责,要对他们的家人负责。首辅教过我很多,但您似乎从未审视过自己的处境,为何失道寡助。我不是首辅,所以,我不会用首辅的做法。我会攻下上谷郡,用我自己的方式。”

    贺北淮定定睨着商炀,他那不露悲喜的模样让商炀的心口七上八下。及至贺北淮转身,走回了长案前坐下,他再未正视过商炀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炀听见他说:“三皇子既然自己能作出决断,那何必与我商议。”

    商炀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可他却从贺北淮的话音里,听出了失望。他做了辑,离开之际,他低声道:“我确实……不该来。”

    商炀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听到贺北淮的说教。

    少年的身影孤独地离开了静堂,走出很远后,屋里的屏风后才转出来另一个人影。韩韫看着消失在静堂外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商炀太重感情了,这也许……并不是坏事。”

    贺北淮低头执笔,打开了一份名单,在一部分名字下面画出红线。韩韫走近几步,打量着贺北淮的神色,又说:“不过,我看你似乎没有因他的忤逆而不喜。”

    “他能反驳,是一桩好事。毕竟,将来的路,在他脚下,他不能依照我的路走。”

    “首辅……”韩韫顿了顿,还是挑起了有关槊城的话题:“叛军如今攻打薛郡,抢夺盐池,只怕对柳家的冲击不小,是否需要……”

    贺北淮摆了摆手,终止了韩韫的话:“上谷郡之战,才是你我迫在眉睫的事。”

    “是。”

    贺北淮抬起眼,睇向韩韫:“你还信任我吗?”

    “自然。”韩韫铿锵有力道:“无论何时,我都信任首辅。”

    “那这一次,速战速决。”

    贺北淮伸手,把画出来的名单递给韩韫。韩韫接过一看,眉心罩着一团疑云。

    “这些是……”

    “当初杨毅叛变,还记得吗?”

    “记得。”

    “这些,是有心人借杨毅叛变,安插进韩家军的内桩。南阳屠城后,便是这些人在背后煽动言论。”

    “那首辅的意思是……”

    “陇城之战,一并解决吧。”

    “……”

    六月二十五,在贺北淮的排布下,韩韫带兵强攻陇城,商炀则带队七千人埋伏在陇城外,伺机而动。按照贺北淮的计划,韩韫强攻三次后,佯装败退,试着引陇城的守将出城。再与援军汇合,和商炀形成前后夹击。此后,若陇城无将,防守便形容虚设。

    韩韫一直以为这安排天衣无缝,可直到她佯败时,陇城守将追出二十里,势要诛杀北燕的镇国大将,韩韫才明白,贺北淮的安排里,从来没有援军。

    那一日,贺北淮问她是否还信任自己,只是因为韩韫预见了柳家的结局。李家灭了,柳家危在旦夕,她这个手握兵权的将领,也成了贺北淮必须拔除的一根刺。只是韩韫以为,贺北淮不会当真走到这一步。

    毕竟,他们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

    到得韩韫身陷重围,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在绝境中浴血奋战时,她才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也成为了贺北淮的牺牲品。

    商炀为救韩韫,率七千部下营救,可这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亲眼目睹箭矢射在韩韫的盔甲上,他亲眼看见银色的盔甲中渗出血来,茫茫的原野上,尸体堆积,韩字军旗浸泡在血水里,厮杀声震耳欲聋。

    商炀听见疯狂的南越士兵在喊:“快!杀了韩韫!韩韫的头颅值五千银!”

    那些声音夹杂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手里的剑还在本能的挥舞,可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韩韫杵着长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商炀。她用最后的气力吹响口哨,随她征战四方的战马挣扎着从地上翻起来,原本棕色的马毛已被鲜血染透。马儿跑到韩韫面前,韩韫一戟挑开攻上来的陇城守将,以一夫当关之势,拦住了围攻她和商炀的南越士兵。

    “走!”韩韫冲着商炀喊。

    “我不走!”商炀仍在厮杀,血溅在他的脸上,一派温热:“阿姊在这里,我就不会丢下阿姊一个人!”

    韩韫已没有多少气力,她再次高喊了一声“走”,转头对商炀说:“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你不可以。快走!”

    商炀整个人怔住。

    下一刻,韩韫横扫一戟,将商炀挑上了马背。战马朝着远方拼命狂奔,商炀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泪,他最后一眼,是见韩韫拼了命的挡下追兵,而那陇城的守将手中的大刀高高落下,一颗人头自此滚落在地……

    天地间,俱是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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