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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明,顾谦之惊着醒来,才发现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青灰之下只剩点点未烬的火星,明灭不定。他盯着余火愣了片刻,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双臂下似偎着一个温暖的东西。
心弦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几乎弹坐起来,这才发现赵玉尘倚在青石上尚未醒,而自己竟枕在她的膝上睡了一夜。
这一下,顾谦之的脸上火烧火燎,眼见赵玉尘被自己吵到,揉着眼睛就要醒过来,他一步跳了起来,冲到泉边撩起水就往脸上拍,好让这可怕的热度在被人发觉前赶快冷下去。
赵玉尘似乎并没发觉异样,唯一让她觉得难受的就是腿上麻得没了知觉,仿佛被千百只蚂蚁啃咬一般,摸不得、碰不得。
阿霓早早在洞口等着,听见动静进了来,搀起赵玉尘准备侍奉她洗漱,一眼瞥见顾谦之疯狂撩水的模样,忍不住偷笑一声:“果真是个颟顸的傻小子。”
赵玉尘瞪了她一眼,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心情低落无比,连训斥她的欲望都没了。昨晚阿霓守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些他们的谈话,又看出赵玉尘兴致不高,便没再继续逗趣,转头认真做事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一行人出了山洞、踏上官道。
赵玉尘一手搭在眉上,顺着官道往天雄的方向看了看,目光所及处唯有尘土嚣嚣,不由忧上心头。
“父皇也真是的,明知道如此危险,还让你一个书生来随军……”
她是如此地关心自己,可她的母亲却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了。顾谦之忍不住暗自唏嘘人心难测、世事无常。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我是陛下的臣民,国将有难,我有责任为国杀敌,所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赵玉尘略显诧异,但见他嘴角处隐隐泛着些笑意,心中不免酸涩:“在昔周武,爰暨公旦,载主而征,救民涂炭。你的意思我懂,可是不要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听着让人心惊。谦之哥哥,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知她是担心自己,顾谦之拍着胸脯笑了笑:“放心吧!”
赵玉尘并未因为他的故作英勇而感到任何轻松,眉间的忧色越发深幽。她示意阿霓牵过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把缰绳塞进了顾谦之的手里。
“你的马已经被刺客杀了,这是我的坐骑明月?,你就骑着它去天雄吧。”
“这怎么行?这是你的坐骑,给了我你怎么回京?宝马配英雄,我这种懒散的浪荡子配不上它。”顾谦之想要推辞,却见她负着手后退了一大步,似是决意不肯收回。
“此去沙场,为国、为君、为民,你就是英雄。你也说了,宝马配英雄,你受得起。我没事,反正只是回燕安而已,随便哪匹马都能驮我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今日这件事必须我说了算。”
昨夜逼迫赵玉尘回京时,顾谦之便说了这般霸道的话,赵玉尘努力模仿着他那时的神色和口吻,大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顾谦之看懂了她的用意,不由笑着摇头:“你是要把我对你说的狠话都还回来吗?”
“那是自然!以后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可要小心点,我很记仇的。”赵玉尘得意地挑着眉,转念想到未卜的前途,神色又暗了下去,“你这么没良心,阎王都不会愿意收你的!早去早回,等你凯旋,我替你接风洗尘。”
明明是在抱怨顾谦之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可这话听起来却透着些许暧昧。顾谦之不愿再生误会,便退了一步拱手展礼:“臣谢公主关心。”
见他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再想到昨夜他说过自己已有心仪之人,赵玉尘鼻间一酸,视线竟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起来。她不愿让顾谦之看到自己掉眼泪的丢人样子,忙侧过身去拭了两下。
顾谦之不敢再多说,唯恐惹她越发伤心,便狠着心回身翻上马背。
“等一下!”赵玉尘紧跑几步拉住明月?的辔头,“流寇尚在,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让阿霓她们护送你。”
顾谦之环顾了一圈,见阿霓领着一队人已经跃步上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不行,她们是你的卫队,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此去燕安千里迢迢,你若把她们交给我,你怎么办?”
因为仰着头,赵玉尘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便抬手挡在眉前,轻轻摇了摇头:“我留两个人在身边陪我一起去崇固,那里的守将会派出人手送我回京的。”
“不行……”
反对的话还未说完,赵玉尘就赶紧打住了他的话头:“哎呀,磨磨唧唧,该耽误时辰了,就这么定了!”
“不行!”顾谦之拗她不过,松了缰绳就要下马,“你若固执己见,我就连明月?也不要了,直接走去天雄!”
“诶诶诶?!谁许你下来的?”赵玉尘一步上前,硬生生将他又托了回去。
“公主,你……”
“谦之哥哥,你听我说。”赵玉尘一手摁住他的腿,再次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欠我人情,怕我会因此而对你纠缠不休,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事。我让阿霓她们送你,是替父皇送将士去阵前,你不必多心。等你回到京城,我绝不会拿这些事要挟你,我发誓。”
平心而论,顾谦之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昨日已经把话说开了,就不该再承她更多的人情。恩情、感情,这种东西搅和在一起,总是让人难以招架。
然而当赵玉尘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顾谦之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自己这点拿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不仅逃不过她的眼睛,被人看穿之后更显得自己的心胸是如此狭隘、如此不近人情。
“没、我没那么想。”顾谦之心虚得厉害,说起话来都不那么利索了。
“真的?”赵玉尘眨了眨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你没这么想那就最好了。”
顾谦之的影子正好挡在她头顶,替她遮去了恼人刺眼的光。她高高仰起头,微微踮着脚尖,距离倏然拉进,顾谦之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腰身,将视线错了开。
“那……我就先谢过公主了。”
赵玉尘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谦之哥哥,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
千般不舍、万般留恋,最后只化作一句叮咛。就算顾谦之再傻,也听出了这话中百转千回的情思。
他不敢再多留片刻,唯恐待得久了又生出什么事端,便没再看她,只轻轻应了一声,扬鞭跃马疾驰而去。赵玉尘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恍若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
“公主,顾公子已经走远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崇固吧。”
身后的宫婢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赵玉尘回过神,却没有上马的意思,而是踩上道边一块青石,垫着脚尖继续张望。
官道上只剩尘土滚滚,哪里还能再看见人影?赵玉尘不由一阵感伤,忍了许久的眼泪再次潸然落下。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就走了。也不知道他这一走,何时才能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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