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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花串子的槐树下，只有两个老婆子叉着腰对骂，很有节奏地骂一句点下腰，各种不堪的话从嘴里蹦出来，又或者你一脚我一脚地踢着，反正都没踢到对方，凌瑜没想上前劝架，她已习惯这种偶尔为村里添了生机的乡村文化，又想起她曾跟赵老婆子吵架的事来，不禁笑出声。
“姑娘，您笑啥呢？”纸鸢一脸好奇。
“没啥，就是想起些事来，咱们还是绕着走吧。”
“嗯，姑娘，你看她们那叉腰指人的样子像不像添水的茶壶？一点一点的……”
“你形容的还真像！”
两人刚到里正家院外，院子里就涌出大群人来，他们手里都拿着锄头棍棒的，凌瑜正好跟着去田间查看，哪知里正拦住她道：“大丫头，你们两个姑娘家就别跟着去了，万一老虎藏在哪的呢，这下山虎可是猛得很！”
张铁义接过话道：“就是，大丫头，你别去了，到时候啥情况，铁义叔告诉你家去。”
凌瑜犹豫片刻：“谢过里正爷爷和铁义叔，那我就不去添乱了。”
里正捋着花白的胡子道：“这还差不多，尤其是你最爱去山里采什么花啊草儿的，这后面就别去了，下山虎可是猛得很，万一你要是有个啥好歹，让我这老头子咋跟顾举人交代？他可是交代过我看顾着些你家的，别让大房二房给欺了你家去。”
凌瑜有些诧异，她才知道有此事：“谢里正爷爷，您放心，我不会山上的。”
里正笑呵呵地道：“这哪用说谢，现在来咱们村说亲的媒婆可是不少，村里的小伙子们抢手得很，这都是沾了顾举人的光啊，大丫头，你快回吧，这天已经在下毛毛雨了。”
“诶，里正爷爷也快回去。”凌瑜和纸鸢飞奔回家，路过时，树下已没了吵架的人。
两人一进院门，贺氏就问道：“阿瑜，咋样？那老虎回山里了吧？”
凌瑜回道：“阿奶，您放心，老虎已回山，村里叔伯们都去山脚了，看样子要下雨了，咱们要割草摘桑叶去。”
贺氏叮嘱道：“那阿瑜，你记得戴上手套，你们都去，要小心些，把狗貔貔也带上。”
凌蕴回道：“阿奶放心，有纸鸢姐一起呢，咱们很快就回来，您记得拴好门。”
虽说下山的老虎让村里人心惶惶的，可该干活儿的还得干，庄户人家养的家畜家禽可是要吃草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鸟也相似，快割快黄和布谷鸟叫个不停，刺莓树旁，孩子们争相摘着刺莓果，打闹声一片。
“姑娘，您看，小优在那儿。”
凌瑜看过去，油桐树下，趴在摔桶沿上的吴优嘴里咿咿呀呀地闹着。
“纸鸢，咱们过去看看。”
“姑娘，您看着点脚下。”
走近才发现，流着口水的小吴优腰间系着绳子，绳子另一头跟拴牛似的系在树上，摔桶里印着圈圈尿渍，几只苍蝇来回乱飞，凌瑜心酸，不管任何时代，没人帮带孩子都会很难，原本她家想帮忙看着小优的，奈何小优认生，离不开她爹。
“大姑娘。”拿着镰刀的吴癞子抹着汗走到跟前，一脸憨笑。
“吴大叔，这包刺莓果给小优。”
“诶，谢大姑娘，这刺果子咱家田边也有，等会儿我也去给优优摘。”
“有啥谢的，就包野果子而已。”
纸鸢催促道：“姑娘，咱们快回去！要不老夫人又要担心您了。”
“嗯。”凌瑜叹气，她阿奶如今对她上心得很，生怕她晒黑受伤的，怕她到时候会被顾轩嫌弃。
院子里，凌成景挥着连枷打菜籽，凌瑜刚拿起木耙子，就被贺氏一把夺过扔在地上：“阿瑜，你屋里待着去，这活儿有纸鸢几人帮忙就行，阿轩过不了几月就要回来了，你看你的手不好好养着哪成……”
凌成景也笑着道：“阿瑜，就听你阿奶的，这点菜籽哪用得着你来，爹一会儿就给打理出来了。”
凌瑜被她阿奶拽进屋按在椅子上：“你就给我待屋里歇着，咱家会请人做活计的，你别扯啥劳动最光荣，也别说不是啥大家小姐的，老婆子不爱听！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就是咱三房的大小姐，阿轩就是考不中，那至少也能做个县丞或去书院当个夫子，这万不能出了岔子。”
凌瑜哭笑不得，她阿奶跟有读心术似的，都知道她要说啥：“阿奶，阿瑜听您的，哪也不去，就在屋里陪着您，这样好不好？”
贺氏露出满意的神情：“这还差不多，以后家里的事你爹来操持，你就跟着阿奶学绣活。”
凌瑜抽了抽嘴角，她忙讨好道：“阿奶，我最怕绣花了，那肯定会扎伤我的手指头，我不跟您学绣活，好不好？扁竹兰花快开花了，我得出门采花用来蒸花油，这是挣银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得很，哪能总是待家里？您说是不是？顾轩他家爹娘是啥性子，您又不是不知，别说帮衬支持，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这？”贺氏沉默下来，她知道她家野马说的是事实，凌瑜趁热打铁道：“阿奶，您就同意了呗，我一定戴上帷帽和手套的，更何况哪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脸呢……”
半晌，贺氏才松口：“那只准你采花去，你说咱家老房子那里要改成个榨油坊，等割麦插秧后，就得请你杨大伯们来帮忙，你可别忘了。”
“谢阿奶，我早跟杨大伯他们说了，到时候秦大叔几人也会过来。”
已是七月，荷塘里的莲也结出莲蓬，田里的稻子正飘稻花。
院子里的架子上挂着两竿面条，凌蕴忙擦洗和面机跟面条机，凌瑜看着她忙碌认真的小弟，嘴角不禁浮上笑意，她家小弟如今长高许多，她都快想不起曾经那个黄毛小不点的模样了。
“姑娘。”
凌瑜比出噤声手势，纸鸢忙捂住嘴，凌瑜轻轻走到凌蕴身旁：“阿蕴，今天爹娘要回来，我和纸鸢下河钓鱼去，你先别告诉阿奶。”
凌蕴会意，小声回道：“成，那你们小心点，纸鸢姐，你可要护好我大姐了。”
纸鸢忙点头：“小公子放心，奴婢知道。”
俩人蹑手蹑脚地走出院门，凌瑜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她阿奶说的那些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规矩，把她憋得不行。
路过田边，凌瑜细细看了下几块田里的稻子，她露出笑容来，眼里像是有星星。
纸鸢不解：“姑娘，您怎么看了稻子就笑得这么开心？”
“纸鸢，我是在高兴今年的收成啊，稻子抽穗出稻花很重要，下不得雨，最近天气晴好，那青冈树的叶子也没变化，想来近期是不会有雨的，前年差点遭了旱灾，去年雨又多了些，就今年算是风调雨顺。”凌瑜解释道，她在刚抽稻穗时请人来往田里施了农家肥的，她家的稻子今年收成应该更好。
“姑娘，您懂得可真多，还有小公子也是，总说些新奇的话，比如那啥是第一生产力的，奴婢就听不懂。”
凌瑜轻笑，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她家小弟可是牢牢记住这话的，就因为他，家里多出了好多半机械的东西。
傍晚时分，凌瑜一进院门就听见屋内传来嘤嘤的哭声，是她娘的声音，这莫不是又听说了啥。
“纸鸢，你去把鱼弄出来！”
“是，姑娘。”
堂屋内，贺氏一脸忧色，王晴已擦干眼泪，见凌瑜进屋，她忙笑着道：“阿瑜回来了啊？”
“嗯，阿奶，娘，咱们晚上吃鱼，怎么样？”凌瑜浅笑回道，若不是她娘的眼睛还红着，她都会以为先前她听岔了。
贺氏淡淡道：“就听阿瑜的，煮啥就吃啥。”
凌瑜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貌似无意地问道：“娘，您是不是在县城又听说了什么？”
王晴眼神躲闪，忙摇头道：“没，没呢，娘没听说过啥。”
凌瑜喝了口茶：“娘，直说吧，您的眼睛都红了，阿奶也是忧心忡忡的，就别瞒着我了。”
贺氏叹道：“哎，丫头娘说吧，瑜丫头迟早是要知道的。”
“听说阿轩在京城被那什么捉婿，他娶了京城小姐，不会再回来了，可怜我家阿瑜，你这以后该咋办？阿轩，他咋就这么没良心啊？”王晴说着说着，眼睛又泛起红来。
凌瑜好笑地道：“娘？您这是听谁说的？有个孝字在头上压着，就是他考中了，哪怕再恨他爹，也总得回乡报喜啊，再说真是娶了京城小姐不回来，我也能带上婚书去京城告他去，让他?G了官帽，这样的背信弃义的人就是当官也不会是个好官，阿奶，您说是不是？”
贺氏这才反应过来：“阿瑜说得对，我咋也跟着瞎担心起来，阿轩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会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还给磕过头，咱们等着就是。”她的语气里透着些自我安慰，顾轩肯定知她用瓷瓶装上家乡泥土的用意的。
王晴怔住：“那——那为何其他赴考的人都回来了？县里好些人都说得有板有眼的，还有人都问我了。”
凌瑜随口道：“那是未考中的人呗。”
贺氏有些不耐烦地道：“好了，不说这事了，咱们安心等着就是，丫头娘，成景去地里快回来了，你帮忙做饭去。”
“诶，娘，儿媳这就去。”王晴忙出了堂屋。
贺氏拿过针线筐，她安慰道：“阿瑜啊，你别多想，阿轩会回来的，你记住阿奶教的就是，平时要放端庄些。”
“阿奶放心，我才不会多想呢，您也别使针了，我陪您到院子里走走，您都说鸡歇架时使针会成鸡摸眼的。”
“好，阿奶就听你的。”
凌瑜扶着贺氏出屋，凌芳姐弟俩就背着满背篓的猪草兔子草回来，贺氏眼中满是欣慰，她家的孩子就是懂事，阿芳也快成大姑娘了。
饭桌上，几大碗香喷喷的薄荷鱼汤，纸鸢依次为大家盛了鱼汤。
凌芳面色凝重：“阿奶，爹，娘，今天村里发生了件大事，您们想不想听？”
凌瑜放下汤碗：“说呗，是啥大事？你那小模样是又想骗人了吧。”
凌芳笑开：“又被大姐看穿了，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就是今天县城王家给李家送了不少的礼来，听说是李月儿生下了王家二房长子，要被扶正了呢，那李家欢喜得不行，走路那样儿，若有尾巴，定会翘到天上去。”
几人正感叹李月儿的运气还算好，就听得贺氏轻哼道：“哼，这是在糊弄人呢，正室都还在，哪能扶正？正室娘家会同意？那大户人家里有哪个不是人精？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姨娘生了庶长子就想扶正，这李家是在做梦呢？”
贺氏一番犀利的话，凌瑜十分赞同，这里嫡庶同阶层一样分明：“还是阿奶看得透彻，都吃饭吧，咱们过好自己就成，不管别家的事。”
贺氏道：“阿瑜说的对，都快吃饭，今晚这个鱼汤好喝得很。”
屋里的人都应声，一时只听见吃饭的声音。
就这样过了两三日，贺氏和王晴看着憔悴了不少，窗前拨弄着风铃的凌瑜很是愧疚，这都是因为她。突然她心跳加速，没来由的心慌起来，她忙坐下深吸几气调息，暗自吐槽：这每天早睡早起的，猝死的几率应该不大。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纸鸢应声开门：“公子！姑娘，公子回来了，老夫人……”
凌瑜赶紧起身对着铜镜拨弄头发，铜镜里映出俊朗的人来，她忙转身，窗前站着的顾轩正微笑看着她。
凌瑜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傻笑，此刻堂屋里，贺氏和王晴也高兴得抹起泪来。
半晌，顾轩才道：“瑜妹妹，我回来了。”
凌瑜压不住心中的欢喜：“回来就好，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京城告你了。”
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丫头，顾轩伸手别过她掉出的碎发：“我哪?G得下你？今日见到你才算解了我这相思之苦，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瑜妹妹可有想我？”
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和温柔让凌瑜的脸上不觉染上红晕，她浅浅吟出诗来：“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我思汝亦如此。”顾轩浅笑着从怀里掏出根玉簪子插在凌瑜的发间：“这是补给瑜妹妹的生辰礼，那掌柜说的对，你戴上很好看。”
凌瑜抬手摸了摸，她都没过生辰的，顾轩指着桌上的布袋道：“瑜妹妹，这是从京城买回来的种子，你看看，我都标记好了的。”
凌瑜这才看到桌上的布袋，她家书生竟还记得她要的种子，：“顾轩，你如此对我，会把我惯坏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软糯的声音里有着撒娇的语气，顾轩轻笑：“你不用如何，在家好好等着我八抬大轿来娶你就是，我去正堂看看阿奶就走，等忙过了就来看你。”
凌瑜轻哼道：“哼，你如今是进士老爷了，快忙你的去，就不留你了。”
顾轩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又调皮了，我走了，瑜妹妹要记得想我。”
凌瑜慌忙拿过布袋，她家书生撩人段位提升不少，她实在是招架不住了，还是看种子要紧，顾轩见此，心中愉悦，他家丫头害羞了。
——
村子里沸腾了，顾家院里院外围着不少人。
“快让开，顾老爷回来了……”
顾轩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等在门口的顾清霖笑歪了嘴，他的儿终于回来了，他几声吆喝后，戚氏忙打点赏钱和撒喜钱，院子里外的人争相抢着地上的喜钱。
待报喜之人和众乡邻散去之后，顾轩沉脸进入正堂，顾清霖忙倒茶赔笑道：“轩儿来喝茶，这一路上累了吧？”
顾轩无奈地接过茶，他爹狗腿的样儿真让人没眼看：“儿子赶路哪有爹累呢，您说是不是？”
顾清霖笑道：“爹不累，爹一点儿都不累，轩儿啊，这是你二娘游氏，三娘冯氏，你们快来见见轩儿。”
游氏和冯氏两人上前见礼，看着丰神俊朗又得中二甲头名的顾轩，游氏顿生怨悔，做进士老爷的娘哪有做进士老爷的女人好。
顾轩扫了眼比他还小的两妇人，那看他的眼神让人生出厌恶：“爹真是好得很，二娘三娘可有去爷爷阿奶，还有我娘的坟头敬过茶？”
“没，没有，这就是等着轩儿你回来拿主意的。”顾清霖支吾道，他方才想起今天回来是要祭祖的。
“轩儿啊，你听爹说，其实这都怪戚氏，当初就是她说要娶来给你做平妻的，可那游家和冯家哪是好打发的，无奈之下，爹只好娶了，这样也好，以后确实会对你有不少帮衬。”
顾轩闭眼揉了揉眉心，他真想看看他这爹的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幸好律例规定官员赴任禁带妻儿母亲以外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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